宋凝迷迷糊糊的张开眼,忽然发现自己在一个铁皮屋里,工地上搭的那种简易小房子,大夏天的铁皮越蒸越热,闷得喘不过气,身体却越来越冷。
哦,这是哪里?
也是糊涂了,竟然梦到几十年前的事情。
可能是人越老越爱回忆过去吧,宋凝可没忘自己现在正在手术台上。
刚刚摘除了肿瘤,继子女来不了,医生让她想办法给其它人打电话,过来签字做磁共振,看看癌细胞有没有扩散到其它地方?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宋凝不想再折腾了,她身子本来就弱,不到八十斤的体重化疗了几次,药物反应巨大,吐的比吃的多,全靠营养液维持着....算了。
宋凝不想再活了,医生倒还在劝她,“打起精神来,你不是还有两个孩子吗?”
“一个都没空?”女医生拿着病例,声音变得和缓了点,“电话给我,我来帮你打!”
医生是个事业女性,平时说话很大声,这会却被宋凝的家属气到了。
“没有家属签字,医院就不能给你做磁共振,你知不知道!”说起来就生气,医生从没见过家里母亲大开刀,两个孩子一个找不到的情况。
“他们.....没时间。”
只能这么说,家丑不可外扬,宋凝不想把家丑说出去。
说了家丑,除了让别人更可怜自己一点,更无助一点,没有任何好处。
“冥顽不灵,母子间哪有隔夜仇啊?”医生劝着宋凝,“都到了生死攸关的阶段,你养他们小,他们养你老,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正常吗?
宋凝双唇颤抖,几乎要哭出来——
如果她没听到继子女的那句话该有多好?
没听到她还能继续洗脑儿女爱自己,是一家人。
也就是昨天,她听到继子何好要结婚了,兴奋的给礼服店打电话预订妆造,希望在继子婚宴上给与他最真切的祝福。
可让她听到了什么?
继子何好给礼服店人吐槽:“你不知道我那个阿姨哦,抠的不行,我都快被她烦死了,一碗剩饭她冰箱放了三天,不舍得吃还得拿来炒了。”
“你说她是什么人?丢不丢人,小家子气的,上不得台面,我结婚都不想请她。”
“不请她可怎么办?”继女何美在旁边叨叨,“那女人期盼这天好久了,以为咱爸死了,她就是咱们的长辈,甩都甩不掉。”
哦,原来是这样。
甩都甩不开?
当初他们三岁丧母,饿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怎么不说甩开?
饿的在家里打滚嚎哭,没人管的时候,是宋凝炒了一大碗蛋炒饭给他们吃。
吃的唇齿留香,小花猫的样子,眼神亮亮。
怎么一回头,就说自己给他们丢人了?
从三岁开始就是宋凝带着他们,一路辅导作业,寒暑冬夏的接送,培养成大学生。
靠的就是她的省吃俭用。
怎么到了最后,结婚都不请她?还说她丢人现眼?
养了几十年,养出一对白眼狼。
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这会,宋凝才算是真真明白了这句话。
病床的医生还在劝呢,“你这辈子,过的不错了。”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有多少癌症晚期的,想化疗还没钱呢。
“你看看你呀,两个孩子全培养了出来,全是名牌大学,家里也有钱,给你住VIP病房,别人想住还住不起呢。”
一盒靶向药五万块,化疗也是成千上万的花出去,医生想通过这些说明,“你的孩子对你不错,只是没时间。”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宋凝不想活了,她这辈子活够了,当即回应医生,“好,待会我再给他们打个电话,谢谢医生。”
安抚好医生的情绪,宋凝的手机忽然响起一则信息提醒,是老邻居发来的,“何好结婚,你在哪里?何好说你身体不舒服,不想来。”
哦,是自己不想来。
宋凝笑了,她这辈子怎么那么傻呢?
当了别人的后妈,不舍得吃不舍得穿,鞠躬尽瘁了一辈子,当免费的保姆厨师老妈子,完事了还落不着一句好!
罢罢罢!算是自己瞎了眼,去养别人的孩子,喂不熟。
罢罢罢!人生没有重来的机会。
如果可以重来,她一定不要当别人后妈,一定不要丢掉自己的孩子,一定不要....
头顶的输液管一滴一滴的往下坠着营养液,宋凝无力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生命最后一刻的来临。
气若游丝。
再一睁眼,就是1993年。
铁皮房热的像在蒸桑拿,老式电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毫不起作用。
底下的草席已被汗水浸的一块深一块浅,宋凝终于反应不对劲,这感觉太真实了,不是做梦啊?
怎么回事?
试着伸手,宋凝触到了那个软乎乎的小背影,手臂抖得不行。
这不是甜甜吗?不是被送走的亲生女儿吗?
熟睡的小姑娘,后面半个睡裙都汗透了。
小脸被草席压的都是睡痕,浑身像从水捞上来的一样。
汗透汗湿,就这样,还睡的香的不行。
这是她的女儿,是她以死相逼,逼着何江海偷要,躲了计划生育要亲生女儿,何思甜。
也是后世里,被亲戚不打招呼,偷送给人养,寻不到的女儿。
像是做梦一样,宋凝有点懵,自己不会真的重生了吧?
翻身坐起来,旁边的小姑娘听见动静,也跟着爬了起来,湿漉漉的小脑袋靠在宋凝身上。
用着一顿一顿的小奶音喊她:“麻,我饿~”
想喝奶了,小宝今年刚满三岁,因为躲计划生育,宋凝到现在还没给她戒奶。
迷迷糊糊的小脑袋就钻了过去。
“诶,疼。”宋凝惊呼了一声,才确认不是做梦。
她回来了,回到二十二岁,女儿还没被送走,一切都还没发生的年纪。
浑身都在发抖,宋凝抱着怀里的肉团子,感受着身前的刺痛,一时间百感交集。
怎么会这样?她怎么会重生?
感觉太真实了,连空气中嗡嗡的声音都很清晰,远处是工人打钢筋的声音,叮叮咚咚。
来不及想太多,宋凝抬起手臂,让女儿吃的更舒服一点,“小宝乖,小宝抬头,看我是谁啊?”
喂着小宝子,看她闭着眼睛,一嘬一嘬的吃着欢快。
没有人说,单看个子体量,还以为她两岁都不到。
为了躲计划生育,宋凝把女儿寄养在大姨家的工地上,对外说是他们的孙女。
工地上进出都是自己人,包工头养自己的孙女倒是没人会讲。
有关系就好了,为了不被发现,宋凝都是白天讲课,下课就来工地,给甜甜喂奶。
完事了,再哄一会,她就要回去了。
回去照顾两个继子继女,操持家务,服侍婆婆。
天已经有点晚了,大姨从外面进来,问她,“什么时候把甜甜送走啊?这么搞也不是个事。”
送走?
宛如被打了一枪般,宋凝愕然抬头,眼睛瞪得老大。
怎么可以送走?
这辈子,她绝不把女儿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