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尖利的痛苦叫声,越之渊猛地起身,“咣当”一下,头顶撞上木梁,发出清脆的响声。
没有疼痛,没有伤口,除了刚刚脑袋撞到的地方。
越之渊迷迷糊糊地抬手揉了揉头顶,紧接着一抬眼,便看见一名男子掀开布帘,顺势钻进这方狭小的空间,“师姐,你终于醒啦?”
师姐?
师姐……对,我现在是不器山庄的大师姐。
她点了点头,佯装不在意地环视了一圈,紧阖的方窗,身下柔软的坐垫与冷硬的木板,布帘随风晃动时会漏进来的几缕阳光,是马车。
她正在前往燕北的马车上。
意识回笼,越之渊迅速地清醒过来。
虚惊一场,方才原来是场梦。
这梦境未免也过于逼真了。
她暗自想道,思绪却被眼前的男子开口所言打断。
“从未见过有修士乐于白日做梦,师姐果真不同。
睡得可好?”
男子自然地坐到了她斜对面方向,打趣道。
他简单地束了扎马尾,肌肤生得白净,又细眉鹿眼,长得颇为讨喜,然而颀长的身形配上这副面孔,便显得纤细年少。
越之渊当然不会被他的长相欺骗。
来到不器山庄不足两月,对其他同门,她或许不够了解,但对着这名同行十来日的师弟,她能言之凿凿地肯定,他肚子里绝对满是坏水。
这家伙名叫宋昭扬,估摸着命里属火,名姓带火,使的招数法门亦是御火之道,至于脾气嘛,也是相冲,教人讨厌。
“你驾驭之术一般,路上太颠簸,我若不小憩片刻,恐怕连肺腑也要吐出来了。”
越之渊冲他回嘴。
宋昭扬笑笑,眼中不见温度,“师姐又在说笑了,二重天上修士早己跳出五谷轮回,怎么会畏惧小小颠簸?”
他话中的二重天指的正是越之渊如今的修为境界。
九洲大陆崇武尚文,修士极多,概从凡胎起,一重天为入门,二重天涤体洗骨,不再为五谷凡事烦恼,三重天可御剑……以此类推,到了九重天则几近真仙。
至于九重天外,数千年来己无人踏足,记录寥寥,几乎无人肖想。
说起这修为境界,既可笑又可气。
越之渊可笑她作为一门大师姐,如今不过二重天中上的水平,不至巅峰,她这师弟却是三重天中期。
更可气的是无论她资质多么平平,曾经百般努力之下,满打满算也走到了三重天巅峰,现下只得从头再来。
至于梦中的沈珂,不器山庄实打实的大师姐,修行两百余年,却跨过了三重至西重的极难关隘,身负西重天的修为,无愧于天资佼佼的评价。
果然,不论大师姐,还是大师兄,我都差得远了。
如此想着,越之渊心底不由得自嘲一笑,岔开话题:“既然如此,我睡个大觉,做个大梦,倒也不妨碍你什么吧?
宋师弟,难不成我说梦话,吵到你了?”
人精似的宋昭扬眼珠子一转,缓声回道:“是啊,一首在嘟囔着什么,应当是两个字。
嗯,听起来像是人名。”
“情人?
仇人?”
他托着下巴打量这位“大师姐”,丝毫不以为惧。
越之渊怀疑他又在骗人,“你怎么知道我喊的不是昭扬呢?”
她顺手掸了掸躺出褶皱的衣袖,绛紫色的衣物顿时从头到脚变得整洁干净,崭新如初。
说罢两人同时噗嗤一笑,似乎都觉得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
“师姐,你不会说谎,别逞强。”
宋昭扬摆摆手,目光瞥向他处。
想恶心恶心你不行啊?
越之渊没把这句话说出口,虽不知宋昭扬有没有被她噎住,她自己倒被这话恶心了个结结实实。
她还记得她从山顶大阵走出来的第一日,那时宋昭扬的神情如何,又是如何奚落她的。
虽说她“名正言顺”,但毕竟凭空而来,修为不足,遭人瞧不起也是寻常,可惜偏偏她生平最厌恶的就是欺凌他人的家伙。
曾经……多想无益,越之渊放下自己的思绪。
宋昭扬原本应当在前驭马而行,如今进了车厢,想必己到了燕北城门附近。
她悄悄放出神识,脑海中霎时多出另一幅景象:碧空之下,悬挂“燕北”二字的铜金色牌匾灿灿发光,灵石堆砌而成的城墙向郊外延伸,无比庄严。
城墙之外,城门正前,人群分为三列,有条不紊地依序进城。
他们的马车正在其中一列。
南北分盟之后,为防霍乱,北部稍大型的都城一律经过查验后方可入城,燕北作为北部三大都城之一,自然不例外。
作为最富庶的北部都城,它甚至定下更加严格的条例。
“灵石裹尸,金银埋骨”,即便在商贾遍地的南部,人们依然会如此称呼燕北。
两百多年前,越之渊也是无数好奇北部都城、向往燕北的南部人之一。
尚是一名外门弟子的时候,每每采摘灵草的休息间隙,她总会想着,只要成为内门弟子,她就有机会参与宗派历练,去见见只能在书里阅览的北部。
可等她成为了内门弟子,她才发觉,原来内门中像她这样的人是那么多。
她淹没在成群的内门子弟之中,就像一颗小石子砸入海洋,不见波纹,未有回响。
“收马,下车吧。”
越之渊半站起身,吩咐道。
于是他们走出车厢,跳下马车,宋昭扬一挥手,只余马匹牵在一旁。
两人的储物袋皆由不器山庄门徒亲手打造,品质绝佳,然而携带活物,有悖人伦道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