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堂内灯光昏暗,支撑屋顶的柱子黑得反光,黑洞洞的环境让人窒息。
“三更半夜来找为师,有什么要紧事。”
“听旁门风声,是您招我来的。”
水矢牙师静静坐在太师椅上,听荀剑这么说不禁冷笑起来。
“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连让你抓只兔子你都做不到,是嘛?”
“回师傅,您让我找的是一只带五色短毛的野兔,弟子无能但毕竟它珍贵稀罕,绝对犯不上您这般侮辱。”
砰!
“你倒在荆棘丛里,是我施的回春术,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我还打你骂你不成吗!”
师傅的话语让荀剑没法反驳,于是他急中生智选择沉默。
“哼,没话可说了?
那就是认罪了。
你逮不到野兔,就做不了”兔血酒“,如果坏了良辰,后果你是承担不起的!”
承担?
这一字眼在荀剑的脑海里格外的具象,他连富豪家里的吊灯都敢摔坏,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不敢承担的。
“那就把我逐出宗门吧。”
“逐出宗门?
想得美!
你当我们是饭馆啊,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水矢牙师站在阴影中踱步徘徊,掐起腰指向荀剑,嘴里喃喃着指责荀剑实在是太不懂事。
“离开我宗,你还能去哪儿;半成牙术,你又能做些什么。”
这样的问题荀剑根本不在乎,只要能救活小姨妈,他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不过救治小姨妈的事情万万不可告知于他。
师傅所说的每句话都在暗中引出他的弱点,而病重的小姨妈就是荀剑的弱点。
一旦被抓住把柄,以他心狠手辣的手段一定会折磨得小姨妈生不如死。
“也许是去春朝,也许是去夏国,也许是去秋都,又或许是去冬州。”
“呵哼,臭小子你果然不简单。
想离开这里也行,把你那包磨好的兽牙交出来吧。”
那包打磨精细的兽牙正挂在荀剑的腰际,本用一方手帕掩着,可惜还是被师傅一眼望见。
宗堂内灯光微弱,师傅能明察秋毫肯定是有心想要,如果交出去说不定离开地院就大有机会。
但荀剑不打算拱手让人,他凭什么要给。
直接交给他说明这兽牙并不贵重,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吃了五季山的教训后,他走到哪儿都要随身带着兽牙,这是他用来防身的。
更何况这兽牙贵重,是师妹雾梨递给他的,万一日后上门来讨要,没了样板连复刻都难上加难。
“不行,这牙我还有用。”
正如荀剑所想,水矢的脸晴转多云,先前一抹微妙的笑容都消失了。
“救命之恩我暂且不提,既然你不愿交付于我,就趁早打消离开这里的念头。”
“不行,我必须离开。”
“那就交牙,否则免谈!”
水矢牙师气急败坏之下,将桌上的搪瓷茶缸子摔了出去,滚烫的茶水瞬间飘洒满地。
荀剑多次试图用其他东西作平替无果,只好找借口去茅厕上小号。
登神宗堂门外,一棵高大茂密的桂树下频频出现黑影,宽大的、消瘦的都悄悄钻到了树后。
不远处六印子挑着夜灯,跨着不合码数的拖鞋一步一挪走向桂树,拖出一阵邋邋遢遢的噪音。
“嗯~讷讷~嘘嘘~”六印子刚解开裤子,还没有察觉到周边的异常。
几个黑影抱着一个大尿盆站了出来,一把扣到他光溜溜的脑袋上。
“去你的吧!”
所有人一起冲了出来,对着平日里诋损自己的六印子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众弟子闯了祸,报复得逞后就东奔西逃,半个影子都找不到。
六印子气急败坏左看看右找找,下巴还吧嗒吧嗒滴着,而视野里只剩静静站在微光下的荀剑。
“你——就是你要陷害我!”
“神经......”荀剑无话可说,给他翻了个白眼正要离开。
却发现六印子已经伸着食指朝他走来,手上还抓着空尿盆。
明明所有弟子都对他心怀不满,而且所有人拳脚相加,这难道是荀剑一个人就能打出来的吗?
难道六印子就感觉不出来吗?
他当然感觉的出来。
恰恰是因为讨厌他的人太多,众人的力量太大,他担心伤敌一千自损一千八,所以不敢去招惹。
吃了哑巴亏,他也想找个人报复。
尽管明知道荀剑刚从师傅的堂室出来,也不可能事先安排好尿盆来陷害他。
可谁让他偏偏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眼前呢。
再说了,今早荀剑让他在师傅面前丢尽脸面,凭大师兄的身份也理应给他一顿教训。
意图已经完全暴露在了六印子的眼神中,荀剑知道这仗是不得不打了。
二人绕着院子插脚挪步。
荀剑伺机而动,侧着身子观察前方的情况。
六印子的眼神在灯笼的照射下泛起饱含杀意的光。
凭借地院里环状的画壁连廊,荀剑从北堂绕到东廊。
此时的众弟子正躲在草舍之后,见荀师兄正与恼羞成怒的六印子迂回周旋,纷纷为他加油打气。
察觉到六印子不敢大闹地院,荀剑一路又从东廊绕到南屋,随后果断跑进药料房。
六印子见他已经中计,于是发了疯向药料房跑去。
“这里药料名贵,谅他有大闹的心也没有大闹的胆!”
“只要水矢老儿损失过重,一定会转念把我赶出宗门,报仇、保命和离开一箭三雕!”
荀剑紧张地捏了捏青囊,发觉在这里使用牙术,多少有些局限。
于是弯着腰挑出一条规整的长凳。
六印子刚冲进来就吃了荀剑一长凳,脸上瞬间红温,急得像火爆辣椒一样。
“好!
打得好啊!”
药料房门口几个师兄弟凑近了瞧,完全不担心惹火上身。
六印子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于是吞下两颗药牙,随即脱下上衣,朝荀剑走来。
在药牙的作用下,六印子的后背冒起腾腾热气。
“束手无策了吧,无计可施了吧!”
有了buff加持,六印子肆意挑衅荀剑,说话也更有底气了。
荀剑被他步步紧逼,一个失手让六印子钻了空子。
有了药用的加持,尽管只是匹夫之拳,此刻也附上了钻心的痛。
连退三步后六印子又冲了上来。
见身边有个烧滚的水壶,壶内还散发着淡淡的”腥味“。
“大师兄偏要下死手,那我也不留情了!”
荀剑毫不犹豫拎起了铁壶,举至眉前。
“荀师兄揍他!
胳膊抡圆了揍他!”
“不!
我的兔血——酒啊!”
六印子被一铁壶砸晕在地,脑袋上满是滚辣辣的血,分不清是兔血还是他脑门流的血。
“住手!”
看着六印子被自己亲手打倒,冲昏头脑的荀剑这时才清醒过来。
众弟子此时早已退下,只留下水矢牙师的身影单单站在那里。
“哐锒锒,”铁壶落地。
荀剑没有解释,轻声一哼就从偏门走了出去。
几个力大如牛的裸衣大汉看着荀剑走出后目瞪口呆,惊讶他居然还能全身而退。
“荀师兄你要去哪儿。”
钟雾梨伸出纤细白皙的手臂,轻轻地挽住了他。
荀剑仅有的一丝淡定也彻底消散了。
他破防了,委屈的淌出两行辛酸泪。
“我要救我小姨妈,这里不是我的家。”
看着荀剑哆哆嗦嗦的嘴唇,众弟子的心里都不是滋味。
毕竟他们中的大多数出生就是这里的人,呱呱落地就把第一声哭喊交给了地院。
或是为了学习什么牙术,或是为了什么”登神策鬼“。
曾经的他们应该也有一个家,只是从没见过自己的亲生父母。
地院整日黑压压一片令人喘不上气。
只有三米多高的黑墙明明能一跃而逃,可这里的弟子就是甘愿寄人篱下、甘愿受制于人,哪怕他们已经被剥夺了兴趣与自由、哪怕失去了童真与笑颜。
可怜、可悲......“你走,你走了我们可怎么办。
大师兄本就是师傅的心头肉。
如果他半身不遂,我们指定没有好下场。”
“挨尿盆的嚣张跋扈,李水矢还唱双簧,虚伪至极。
这里满是戾气,哪里还像人待的地方!”
荀剑毅然决然甩开钟雾梨的胳膊。
“荀师兄,带我们走吧,”她推了推一旁的许嘉佩,又看向荀剑,“我们也想回家。”
面对师妹的央求,荀剑暂时答应了。
三乞儿从人群中钻出一颗小脑袋,脸上洋溢着笑容,好像对事情还一无所知。
“荀师兄再见,我就不跟你们走了。”
念三乞儿年纪尚小,随他出去闯荡难免会遭遇危险,在这里还有几个师兄照顾,至少在他成年前应该一片风平浪静才是。
荀剑低声念道:“也好,也好。”
没过三分钟,钟雾梨和许嘉佩从草舍中拎出大包小包,在荀剑的带领下朝地院门外走去。
“站住!”
水矢牙师让荀剑停下了脚步,随后走到门口。
“六印子元气大伤,挑战”二十四使“的机会他赶不上了。
有朝一日打倒了大暑,念到我们的师徒恩情,我求你给”春朝“的帝君捎句话......”听了水矢牙师的嘱托,荀剑真诚接受了。
“谨记师傅要言。”
临走前荀剑收下一块师傅交给他的方正石头,正反两面用的是不同石料。
在众弟子的目送下,三人恭恭敬敬向师傅道别,随后披着十五的月光朝卑土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