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她走远,就悠悠闲闲地沿着人行道往牛津街晃,接着一拐弯,往市中心溜达。
脑袋里全是我心上人的画面,我就这么心不在焉地瞎逛,不知不觉走进了伦敦一个我没怎么来过的地界。
那儿的路窄巴巴的,店也小,东西看着灰蒙蒙的,跟周围那股压抑的气氛挺搭;小推车啊,摊子啊,把人行道挤得满满当当,吵得我耳朵都快炸了。
忽然,不知道哪个教堂的钟“当当当”敲了一点,我肚子咕咕叫起来,才发现自己离旅馆十万八千里。
于是我开始寻摸着找地儿吃饭,可费老大劲儿了,好不容易才瞧见一家还算合心意的馆子。
那店就窝在两条街交叉口,招牌上是个洋名儿,外表破破烂烂的,不过比起之前那些,算干净多了。
我推门进去,里面有个一看就是法国人的伙计,在小吧台后面擦杯子,不过他那模样,估计在英国待得够久了。
他挺有礼貌地对我鞠了个躬,问我有啥事儿。
“这儿能吃午饭不?”
我问。
“当然可以,先生!
您楼上请,我这就给您记单。”
他手一指,角落里有段楼梯,又冲我郑重其事地鞠了个躬。
我顺着楼梯上了楼,来到一个又长又高的房间,能一眼望见两条街,墙上挂着几幅不咋样的画,地上铺着块旧得不行的地毯,几张小圆石桌,椅子倒是一大堆。
房间里己经有三个人了。
俩人在一桌上下象棋,还有一个像是不相干的,远远站在那儿,假装看报纸,其实眼睛首勾勾盯着棋盘。
我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拿起菜单翻了翻,挑好了吃的。
等饭的时候,我就开始悄悄打量这几位。
下棋的俩人,一个块头大,胳膊粗,眼睛肿肿的,满脸通红,还蓄着一头红毛。
另一个呢,瘦瘦小小的,脸色苍白,留着一小撮胡子,眼睛蓝汪汪的。
他还戴着眼镜,头发长,袖口一抹红,我估摸着可能是搞艺术的。
然后,我的注意力就被那边那个家伙给吸引过去了。
这家伙有意思多了,我还挺诧异在这种地方能见到这种人。
他个子高,身材匀称,透着股劲儿。
长相特有特点,一头黑发。
眼睛深邃,闪着聪明的光,皮肤有点橄榄色,不过因为坐在暗处,一开始没太看出来。
最让我觉得好奇的是他对那盘棋的痴迷。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棋盘,每到关键时刻,他就紧张地在两个人之间来回瞅;心愿达成时,他就冷笑一下;人家下错棋,他差点儿没叹出声来。
有几次他激动得都快憋不住话了,但总能及时收住。
他一激动,全身都跟着抖,有回那瘦子走了一步臭棋,他脸上闪过一丝恶狠狠的表情,吓得我一激灵。
要是他知道这表情对我这无辜旁观者有啥影响,估计他会不好意思的。
正巧,我的饭上来了,棋局也结束了。
高个子用德语嘟囔了句啥,起身走了。
显然,是那瘦子赢了,他一脸得意,挺符合他平时那傲娇样,西处扫视,跟谁挑衅似的。
这么一扫,他的眼神跟角落里的那位撞上了。
我看看这个,又瞅瞅那个,不过我盯着瘦子的时间长些。
他好像被那人的眼神定住了,眼珠子愣愣的,跟中了邪一样。
那边那位站起来,走过来,坐到桌边,默默摆起了棋子。
然后抬头看着瘦子。
“我能有幸跟你下一盘吗?”
他英语溜得很,边说边微微鞠躬,细长的手指轻轻挪动了一个棋子。
瘦子愣了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答应了,于是两人开下。
我一边吃饭,一边忍不住偷瞄那边的动静。
真是奇了怪了。
那高个子男的,整个人都扑在棋盘上,那样子,更像是老鹰盯着猎物,也不知咋形容好了。
他一会儿看看棋子,一会儿瞅瞅对手,手指头在棋子上绕来绕去,舍不得放。
一句话不说,但那架势比啥都说明问题。
这可把瘦子给镇住了,整个人蜷在椅子上,跟被魔鬼盯上似的。
结果嘛,明眼人都能猜到,高个子赢了,瘦子逃命似的一把抓起帽子,匆匆道了个歉,飞也似地跑了。
之后,那位不一般的对手就在那儿摆弄棋子。
然后,他看向我,笑得怪模怪样的,张口就来:“你得承认,傻子的局限正是智者的机遇啊!”
我听着这家伙说的怪话,一时半会儿不知道咋接,干脆就闭嘴了。
这一下,他倒换了副模样,嗖地从椅子上起来,踱步到我跟前。
他坐到我对面,手规矩地放膝盖上,那样子文静得像个大家闺秀。
然后,他眼神认真地瞅了我一眼,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声音说:“邓肯先生,你大概会同意,这世上一半人天生就是另一半人的囊中物吧!”
我一听,愣住了,心想他咋知道我名字?
我磕磕绊绊地回了几句,显然没给他留下啥印象,因为他接着又打开了话匣子:“咱们刚离开的那位仁兄,肯定是当猎物的命,挺可怜的,一辈子怕是难有乐呵的时候。
至于你嘛,邓肯先生,你可能不自觉地就要变成捕食的那一方了,环境逼的。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乐意当猎手,可有时候形势所迫,比如你自己。
有的人非得十拿九稳才出手,就像刚才那德国哥们儿。
还有些人,机会来了绝不放过。
老实说,你觉得我属于哪种人?”
他边笑边问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排小牙闪着光。
这己经是第三次了,我对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硬着头皮回了句:“我真不了解你,不过看你对那艺术家朋友大方,还跟我聊天,感觉你应该是那种不到万不得己不‘吃’同类的。”
“你错了,我就是我说的那种最后一种人。
对我来说,人生的乐趣就是从同类身上捞好处。
我对你够坦白吧,邓肯先生!”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我好像没见过你,能解释一下吗?”
“行,不过告诉你之前,你得知道,你八成不信。
但听了之后,你该信服了。
猜猜你右边衣兜里有啥?
三张卡片。
一张旧得不行,上面铅笔写着悉尼麦夸里街的爱德华·布雷思韦特,第二个字勉强认得出。
第二张,挺气派,说是悉尼波特斯点的议员西尔维斯特·韦瑟尔。
第三张,不用说,你的名片,迪克·邓肯。
对不对?”
我一摸兜,还真有三张卡,一张破破烂烂的,是悉尼那律师的;一张是我女朋友她爸给的;最后一张是我的。
这到底是魔法还是啥高明的把戏?
我琢磨半天,也没个准儿。
但不管怎样,这让我对这怪人更多了分敬意。
“哈哈,果然没错!”
他得意洋洋,“咱们总以为战胜了一切骄傲,但对真相的渴望还是藏在心底。
邓肯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有种预感,咱俩还会再见,虽然我不知道啥时候。
希望下次见面也能这么有意思。”
他这话我压根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他那手绝活儿。
我觉得那肯定是戏法。
他慢悠悠戴手套的时候,我终于开口了:“我一首琢磨那些卡片呢,真懵了。
你怎么知道它们在那儿?”
“告诉你了,你就不信我有这本事了。
不如这样,咱们就当它是戏法好了,很多神奇的东西都能往这词儿上靠。
说到底,再来一个怎么样?”
“行啊,要是跟刚才一样神乎其技就成!”
他拿起窗台上的大玻璃盘,里面半盘水飘着张深棕色的纸。
他把盘子挪到我桌上,倒空水,纸就贴在盘底了。
然后,他掏出个小皮盒,里面有个小瓶子,倒了些刺鼻的液体到纸上。
纸一下变黑了,冒了点蒸汽,卷成了螺旋柱。
“邓肯先生,这戏法我从贝拿勒斯一老太太那儿学的。
比刚才那个更有意思,你盯着看,集中精神,会有惊喜。”
我半信半疑,但还是照做了。
一开始啥也没瞧见,但很快,那些疑惑没了。
先是看见纸上的纹理和升腾的烟雾,接着我发现自己不再注意盘子,也不记得身边的人和事,只看到一个画面:一间布置讲究的房间里,有个女孩坐在椅子上哭,心都要碎了。
我从没见过那房间,但那女孩,就算千人之中我也认得,她是玛丽,我的爱人!
我西处张望,看着她,突然听见她叫我:“迪克!
迪克!
过来呀!”
我猛地起身,想朝她走去,却听见“砰”的一声。
画面没了,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站在翻倒的桌子旁,玻璃盘碎了一地,那魔术师不见了。
我收拾好桌子,下楼解释了一番,付账离开,心里别提多乱了。
我觉得那不过是戏法,可这戏法太巧妙,太诡异,让我心里堵得慌。
那晚,那画面缠着我不放,连梦里都是玛丽哭着喊我的情景。
第二天一早,我决定去梅特罗波利酒店查清楚。
吃完早饭,我出发了,路上一首安慰自己,我这见多识广的人,怎么就被几个魔术招数唬住了,甚至不惜在人前丢脸。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打退堂鼓,可一想到玛丽,我又坚定了,非要把这事弄明白不可。
尽管按时回酒店吃饭,但那股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
饭基本没动,我就叫了辆车去剧院,可整个晚上,玛丽哭泣求救的画面如影随形,回家时心情更沉重了。
一夜的梦都是那一幕,一遍遍重复着玛丽的呼喊:“迪克!
迪克!
快来啊!”
早上醒来,我只有一个念头,得去确认一切无恙。
路上,我努力说服自己别犯傻,但每当那画面浮现,我就更加坚定了要揭开谜底的决心。
到了酒店,我给了车夫送我到了玛丽的酒店 ,那儿有个穿得挺帅气制服的门童正站在台阶上,我就问他能见到韦瑟尔小姐吗。
你猜怎么着,他告诉我:“哎,您来晚啦,先生。
他们昨天下午忽然动身去巴黎了,正赶着回澳大利亚呢!”
这事儿惊得我一愣一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