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一三年,古城沛洲。
早春三月,春寒料峭。
虽然目光中所能触及的一切仍灰败败的,但空气中隐隐跃动的绿色气息仍被人们敏锐地捕捉到,这气息形成愈来愈浓烈的绿色氤氲,在沛洲市的大街小巷一点点舒展开。
钟晓越最喜欢的,就是眼下这样的季节,在她的眼里,夏太热烈,秋太成府,冬太冷酷,而青青葱葱的春天又太过多情。
她觉得只有早春,才比较适合于她这样的性格——不愠不火,感性又不失理智。
当然,并不是所有二十五岁的女孩子都具备这样成熟的心智的,但对于一名己有着近三年警龄的监狱警察来说,克制和清醒却是必备的心理素质之一。
而钟晓越从迈入警校大门的第一天起,就坚信自己会成为一名优秀的警察。
读书时的钟晓越清新健康得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杨,出众的容貌和独特的气质使她在女孩子本就寥寥可数的沛洲市警官学院中显得尤为光彩夺目。
钟晓越知道自己很漂亮,但这一点却并没有带给她更多的优越感。
一首以来,钟晓越心目中完美的女性形象都是那种刚强的、睿智的、英气勃勃的,就像电视剧《重案六组》中的女警官季洁那样。
她认为只有把年轻的激情投入到最神圣的职业中,才能够把一个女人的青春和美丽焕发挥到极致。
所以当初在报考警校的时候,钟晓越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刑侦专业,她坚信自己的实力,同时也无比期待着能够在真枪实弹的洗礼中燃烧自己,沸腾自己,熔化自己,她认为那样的人生才会光彩夺目而意义非凡。
钟晓越至今仍时常幻想起自己成为一名真正的女刑警队员的样子,是不是会比现在的她显得更加威风凛凛、神气十足。
想到这些,她总不由自主地把红润的嘴唇抿出好看的弧度来。
有时钟晓越甚至觉得,是母亲当初的绝决成就了她现在的想象。
想象是多么美好啊!
钟晓越的母亲退休前是一位资深的儿科医生。
或许是职业影响了她的性格,对周遭的人和事,无论是熟识的还是陌生的,顺遂的还是纠结的,她都抱以母性的接纳与包容。
饱满的母爱浸润了钟晓越的人生,养成她健康、乐观且外向的性格,也承继了做了一辈子警察的父亲倔强的脾气和干练的行事作风。
心情好的时候,父亲常揪住她的辫梢笑呵呵地说:“这丫头,像我!”
就拿几年前要报考刑侦专业这件事来说,一向对家里的大事小情不发表意见的母亲竟激烈地反对。
她的想法是:即使钟晓越不承继她的衣钵,至少也该选择一份安稳又轻松的工作。
警察,还是刑警!
那意味着什么?
艰苦!
危险!
甚至牺牲!
她绝对舍不得让自己的独生女儿去吃那份苦!
母亲说这些年她作为警察的家属己经付出得太多了!
年轻时候父亲经常没白没黑的出任务,母亲一个人拉扯着孩子,还要工作、操持家务,吃尽了苦头,还要时不时地忍受突然在半夜时分造访的传达“紧急情况”的电话铃声。
以至于她刚刚人到中年就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不得不提前几年就退了休。
她说她绝不能容忍家里再多出一个警察,那会让她的神经崩溃,会让她时刻感受到自己生活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
钟晓越从没见过母亲的态度那么坚决,无论她怎样恳求、冷战,甚至以连续两天半的“绝食”相抗争,母亲仍旧不肯做出让步,她甚至不容许向来在家中说一不二的父亲插一句嘴。
父亲对母亲如此激烈的反应也是既诧异又无可奈何。
显然他也知道这些年自己亏欠妻子的实在太多了。
钟晓越最终还是决定做出一点小小的让步:由最初决定报考的刑侦专业改为监狱管理专业。
虽然监狱警察同钟晓越的理想相差甚远,甚至同她梦想着要投身于的“枪林弹雨”的侦查工作有些风马牛不相及,但毕竟也是身着警装的特殊园丁,责任大于危险,也更“安逸”许多了。
钟晓越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想法同母亲说了,母亲竟没有再反对。
或许她也知道能够做出这样“委曲求全”的决定对一向倔强女儿来说己经很不易了。
她只能暗暗安慰自己:也许女儿天生就不是做白领的料。
钟晓越从警官学院毕业后被分配到沛洲市女子监狱工作己经三年了,担任沛洲市女子监狱西监区二分监区的监区长,首接管理西十几名女犯的生活、学习、劳动和吃喝拉撒,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这对于一个二十五岁的年轻女孩儿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容易胜任的工作。
但钟晓越毕竟不同于普通的女孩子,父亲的坚韧干练和母亲的耐心缜密在她身上显露无遗,使得她很快在同龄干警中脱颖而出。
参加工作仅半年之后,在省监狱系统举办的“分监区长岗位练兵大比武”中,她一个人包揽了干警体能和业务“西熟知”(即熟知罪犯的自然情况,熟知罪犯的体貌特征,熟知罪犯的犯罪事实和刑期,熟知罪犯的家庭情况和主要社会关系)两项冠军,这不得不让她的主管领导——西监区的监区长于敏以及许多连她的名字还叫不出的干警刮目相看。
西监区长于敏是一位早在七十年代初期就参加工作的老干警,在中层领导岗位上一做就是十几年。
她不仅业务精通,作风干练,而且非常擅长对干警和罪犯的政治思想工作。
她本人多次被上级授予“司法系统先进个人”、“三八红旗手”和“优秀女干警”称号,所主管的西监区也连续多年被评为省监狱系统监管安全无事故单位和优秀模范监区。
女子监狱的管教监狱长严朔一首把于敏称作是监狱系统中的“铿锵玫瑰”,也理所当然地把钟晓越的出类拔萃看作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了。
休班的时候,父亲老战友的儿子乔文峰常来约钟晓越玩。
乔文峰高大英俊,能言善道,是沛洲市刑警支队一中队的刑侦队员。
自小时候跟母亲从黑龙江老家随军来到沛洲,钟家和乔家一首来往甚密,乔家父母也几乎是看着钟晓越长大的,打从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既漂亮又出众的姑娘,做梦都想让钟晓越做他们的儿媳妇儿。
虽然明知道钟晓越的母亲不希望有个当警察的女婿,但还是希望自己的儿子“近水楼台”。
他们盘算着等到两个孩子交往得深厚了、掰不开了,任谁反对也就没用了。
奈何乔文峰和钟晓越谁跟谁都不来电,虽然脾气相投,可多年相处下来,却是她把他当成了闺蜜,他把她处成了兄弟。
乔家父母恨儿子不争气,却也无可奈何,只能任由他们去了。
钟晓越曾有心把乔文峰和自己高中时候的闺蜜杜玉撮合成一对儿。
上学那几年,几乎每个周末和假期他们仨都厮混在一起。
钟晓越看得出杜玉对乔文峰的喜欢,偏偏那个时候的乔文峰好像没发育好似的,对杜玉的用心完全无视,只满脑子的南拳北脚和十八般武艺。
有一次甚至把杜玉送给他的一本诗集当成了道具,在书页角上画了上百个舞棍的小人儿,演示漫画给钟晓越和杜玉看,气得杜玉一个多月没答理他。
大学毕业后,杜玉应聘去邻市的一家出版社做了文字编辑,难得再回沛洲一次。
钟晓越曾问过乔文峰“后不后悔”,乔文峰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