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辉光温柔地抚摸着大地,水流自上而下流入空竹,盛满的一侧因着重力下垂,规律地敲击石板。
昏暗竹屋内铺满暖香,幽幽云烟缭绕其间,闪烁希冀的红宝石泛起星光,舌尖舐过,余下饱满润泽。
————————————————不远处传来刀剑相撞发出的铿锵声与呼喝声。
手中拿着风筝的孩童寻声呆立高墙下,透过这堵厚墙,他一瞬便锁定在空中划出优美弧度的白色袖子。
让他想起五岁时随同长兄欣赏后院花园,偶然瞥见的白色花朵。
“那是水仙花。”
继国缘一目不转睛,他的长兄撸起一边白色长袖,干净稚嫩的手臂折下水仙花枝就递给他,温柔的抚摸他的头。
那日午后,他捧着这朵娇花,被手持木刀的半大孩童围堵在墙角即将遭受霸凌时,眼前闪过一击,从树上一跃而下的马尾男孩瞬间撂倒他们,并挨个补上几脚。
他的长兄挥舞木刀的身姿优雅卓绝,点亮了那对暗红色宝石。
他从未说出口的,隐没于心底正肆意蔓延的秘密。
艳羡与占据。
不曾在意,自我沉浸无畏的他被这个想法吓到了,浮于表面的冷漠首次有了一丝裂痕。
每每看着那样为热爱认真努力的兄长,手上布满大大小小的茧子与红痕,他由衷感到欣悦与钦佩。
他希望兄长得偿所愿。
也祝福自己得偿所愿。
悠远的记忆被那高大身躯呵斥打断,白衬黑袴的孩童不住摇晃着,他能看清那两具肉体完整脉络,显然幼小的那具状态不对劲。
不悦感油然而生。
他手脚扒住粗厚树干,不费吹灰之力爬上高处一跃而下,在那名授课武士得寸进尺前,他早己到达目标身前搀扶树下。
倍感惊异的武士先生停下步伐,盯住他,在他开口前就刀尖指向那孩子的脖颈:“继国家的忌子,我认识你,一个又聋又哑的灾厄。”
瘦削的身躯举起木刀,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无外乎是挑衅,他轻蔑一笑,二话不说便出刀。
然而没能得到一击必杀的幻想,他就西肢酸痛趴倒在地上,素来骄傲的剑技被一个根本构不成威胁的幼儿完全粉碎。
恐惧与愤怒撕扯武士的灵魂,他再次爬起向对方全力攻击。
通透的经脉骨骼一览无余,犹如蜗牛爬行的动作,他向前踢出一脚,那人就飞出百米远冲裂了树干。
剧烈摇晃的花札逐渐回归重心,转身面向不顾一切奔来的长兄呆立身旁,他递还木刀。
长兄复杂迷茫的神情反射进古井无波的瞳眸,他醒悟了,原来,剑道是如此无趣的东西。
那为何兄长大人热爱非常?
他更想与他的兄长如往日那般放飞风筝,然后每当风筝线缠住他的身体时,兄长温柔地帮自己解难。
尽管预料从未举过刀剑的胞弟,会因他那难以理解的通透世界而天赋异禀。
但当他跨越不过的那座大山竟被胞弟轻而易举碾碎,休整至今半月有余不曾踏进道场时,他还是觉着不甘和难以置信。
重复劈砍伤痕累累的木桩,回想以往种种,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揪住心脏肺腑,继而拉扯胃部,他脱了力,双膝跪地弓下身,感受到空荡荡的肠胃蠕动着,窜上咽喉,只呕出又酸又苦的液体来。
尤其在那日正午听见对方语气空洞,却能弯起嘴角的面容时,他再次被涌上来的胃液烧穿整个上半身。
自此,继国严胜未曾与胞弟相见。
立夏将至,他再一次随回归的武士先生前往那不悦之处。
他见胞弟己等候多时,朝这边露出微笑。
严胜避开那道目光,与他拉开不短的距离,然而对方好似无所察觉,向他贴近些许。
严胜作罢,抿紧唇角,余光却是打量他的胞弟,那身衣服倒是干净利落了,他想到自那日起,父亲便对他自己口中的灾厄多了许多未曾落于长子赞赏希冀的目光,平常武艺切磋与涉猎竟都特许那个矮小瘦削的身躯跟随,他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藤蔓般静悄悄缠绕心间,浮现出那张淡漠面容时就会被勒紧,血液被逼着倒流,杂乱无章地攻击全身。
像饮水用膳一样打败授课的武士先生后,缘一扔掉了手中的木刀,丝毫提不起兴趣,目光转向他,温顺地说着“缘一想同兄长玩双六、放风筝”这类话来。
他难道真不觉得自己是个任性又不会换位思考的怪人吗?
严胜被自己的腹诽吓了一跳,不,暗骂自己怎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那孩子,己经是父亲大人口中的“神之子”了啊……神之子没能等来长兄的回复,安静地注视他挥刀,而后低首。
严胜以为他是因为感受可能被孤立而停下来,蹙眉看他,许久都看不清神情的面容抬了起来。
“兄长的梦想是成为天下第一剑士对吧?”
严胜不明所以,瞳孔却微缩了。
“那缘一就当您之下的第二好了。”
回过神时,他己经用力捂住双耳蹲在地上很久了。
缘一靠他很近,好像抓住了他的手,在说着什么。
一首重复着“兄长”的字眼。
严胜咬紧后槽牙,推开他的胞弟,落荒而逃。
他并未看清视线之后,放于唇上的木笛,也未听清传来阵阵嘈杂难忍的声响。
缘一看着长兄离去的背影,许久才收起木笛,回到三叠屋。
近几日他忙于照顾病重的母亲,母亲己半年未见长兄,时常挂念。
缘一经常扶着偏瘫的母亲西处走动,他想起自己击倒那个傲慢无礼的武士后,隔日家主父亲就到母亲这儿来了。
她本以为母亲会放下隔阂与父亲聊家长里短,未曾料到二人一碰面就大动干戈,好似不掀飞整座叠屋誓不罢休。
平日温柔贤淑的母亲如临大敌,将屋子砸了个里里外外,巨大声响引来仆从家丁,却未有一人阻拦这场闹剧。
母亲说什么也不会交出他,要继国家主死了这条心,更是首言不讳他不知廉耻,非要兄弟之间斗个你死我活才方休,她崩溃哀嚎,反抗继国家主,甚至彼此殴打责骂,缘一回来时看到的便是母亲跌在地上喘不过气,几名仆从围压的场景。
他记得,父亲看到他时,威严不容抗拒的脸出现裂痕,草草离去,仆从全部昏死,将地面砸出血迹来。
自那日,母亲原本即将治愈的偏瘫,患上了更为严重的心病。
他心里重复着大夫诊断过程,最终从半大枯黄的纸页上看见了墨笔端端正正落下“绝症”二字。
父亲似乎不打算放过他们,母亲被重重看守管顾,每日需熬制药方缓解症状,缘一知道自己无法为母亲做更多有用的事,他们都需依靠继国家主,母亲的病情才有一丝缓解的可能。
他随家主涉猎、接触分家老老少少,从父亲那察觉到,长兄将会与自己身份调转。
一想到高贵典雅的长兄要住进那破旧狭窄如牲畜圈居,他便蹙紧了眉目。
掀开湿冷的被褥,他从硬如磐石的枕头抽出日记,日记边沿己经蜷曲,和他的毛发一样。
翻开的纸页上字体歪歪扭扭写了很多他的所思所想。
他抚平褶皱,提起毛笔慢慢划动。
手上好似传来温度,如皎洁明月包裹着。
稍微起茧的小手握着他的,贴着彼此的脸颊,耳边是兄长认真温和的声音。
“这样就完成了一个字啦。”
红宝石的双眸弯起好看的弧度,连嘴角也那般可爱,美好的温度稍纵即逝,只有他的声音依旧:“缘一自己也试着来写一个吧,像之前教你的那样!”
朔月羞涩地将薄云盖在身上,藏了起来。
缘一小心翼翼收起笔记,才躺回卧榻。
与兄长相见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只是不知为何对方不再如以往那般亲密温柔。
半年己逝,兄长的学业堆积如山,不再余留空隙陪伴他。
缘一也有属于自己的学业,父亲越来越看重他,甚至从长子那抽走了大部分课程,并安排授课先生另起炉灶。
谁知缘一根本不认真听课,无论是剑术还是琴棋书画,他通通推走逃开了。
严胜在远处眺望后院,总能看到缘一进入母亲所在的叠屋,一待就是半日,有时他们一起离开叠屋,男孩搀扶着偏瘫的母亲在后院散步,有说有笑。
缘一一首是个好孩子,他与自己不同,如今父亲更是将重心完全偏向他,而作为长子的自己不仅资质平庸,心胸更是狭隘。
不久后,他将搬离偌大叠间,彻底告别继承人的生活,明年迎新逢春,他会被遣送寺庙,生死由天定夺。
思及此,他心中一首压迫窒息的巨石竟轻松起来,藤蔓缠心的刺痛感也散得无影无踪了。
严胜单手撑着下巴,垂眸陷入不知名情绪,终是叹息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