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听闻早些年头,咱们这一亩三分地的小地方,也曾有个响当当的人物。”
说书人摆弄着手中的折扇,神采飞扬,撅着个嘴,唾沫星子都快溅到听书的脸上。
“那人本是当今天星阁三教之一的长兄,天赋异禀,一剑出手,可谓气吞山河,一拳打出,可有移山填海之威。”
说书人停顿一二,环视着案前听客,咂了咂嘴道。
“只可惜,此人深得长生之道,受天下人嫉妒己久,哪怕是身为天星阁圣教的亲妹妹,也难逃长生的诡惑。”
“可怜啊,可怜。”
“多么一个绝世俊才,却落得一个身死道消,众叛亲离的下场。
那一柄刺向心头之剑,竟是自己至爱亲朋!
可悲可悲!”
“长生之道,实为大禁忌!”
钟万年抿了口茶,低垂着眉眼,饶有兴致地听着故事。
说书人慷慨激昂的风格让他有了点兴趣,只是有些桥段,怎么叫他这个当事人都忘了一干二净?
自己可不记得自己是被他口中那圣教所杀,只不过那一剑着实凶狠,实实在在地穿刺了自己的心头。
“呵呵,那妮子,假戏真做,差点送我去见阎王,真是下手不知轻重,屁股欠收拾。
说书人还在讲着这位“天纵奇才”的光辉事迹,案前的听客们也都窃窃私语。
也难怪,如果没有记错,这大概都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没曾想到,过了百余载,竟还能有人记得自己的往事,真是怪哉。
“诶,兄弟,这老豆讲得真假?
我一土生土长的,半辈子都没听过这人。”
同一桌身旁的听客歪着个头,胳膊肘怼了怼钟万年,好奇地问道。
果然,大部分人都不晓得自己这些破事。
脸上依旧是平淡如水的表情,钟万年端起茶杯,回应道:“品茶听书,不就图一个赏乐,何必去在乎真假。
依我所见,就算是真有这么一个通天伟力的大人物,怕不是千年前的老妖怪喽。”
男人扯了扯自己肩上的毛巾,喝了一大口茶,又歪着个头。
“诶,说得也是,要人人都晓得,那这张跛子也不会讲了,秘辛秘辛。”
似乎是出于好奇,男人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钟万年。
这旁桑镇也不是什么繁华地带,市井小城罢了。
张跛子的案前坐落二十人有余,大多是光着膀子,麻衣披肩。
少有的几个书生面貌,却没有哪一个似眼前这个男人,身着朴素,却有着独特的气质。
落落大方的一袭黑衣,不加花纹修饰,但做工规整,十分合身,哪怕是坐着,也能衬出男人修长的身材。
眉眼始终低垂,平淡如水,眸子黝黑深邃,让人看不出深浅。
感受到一旁灼热的目光,钟万年自然是毫不在意,如若在乎他人目光,他也不会有机会活在现在。
“兄弟,外地人吧,来旁桑镇干啥的啊?”
“在下听闻旁桑镇殡葬行业甚是有名,不幸前些日子,我的一位好友驾鹤西去,此番到来,便是为了好友的后事。”
男人甩了甩肩上的麻衣,天气并不炎热,他也就慢慢穿上。
“那你碰到我老朱算是走运了,那旁桑镇最好的棺材铺我熟啊,我带你去。”
拍了拍钟万年的肩,示意跟着对方。
“那就麻烦朱哥了。”
老朱摆了摆手,挠了挠胳肢窝。
“不打紧不打紧,今儿个工还要一会才开,主家也没个要紧事,我这种人呐,他就是不能闲着,无聊啊。”
边走边回望,钟万年看着旁桑镇的一切有些恍惚。
他多久没有回来了?
大抵是数千年前?
从妹妹钟玥被天星阁带走的那一日起,他就再也没有回到故土。
数千年的漂泊之旅,让他早就忘了这个地方。
没想到如今竟然回到了这里,多少有些感慨。
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熟悉的氛围,熟悉的街道,熟悉的山水。
但一切又似乎都有点陌生,房屋不再是记忆里的那般,钟万年记得以前这里是陈阿姐卖包子的小摊子。
阿姐的肉包绝对是旁桑镇一绝,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皮儿薄馅儿厚,肉汁满满,价格也是公道实惠。
只可惜一介凡人,寿命短暂,或许千百轮回之后,他还能再一次品尝到陈阿姐的肉包子。
但现在这里只是一个赌坊的门口,里面人声嘈杂,多少令钟万年唏嘘。
陈阿姐最讨厌赌坊,他的丈夫便是在赌坊里欠了银两,叫人乱棍活活打死。
走了许久,一个牌匾高悬于钟万年的上面。
“长生棺材”黝黑扭曲的字,很难不让人怀疑是不是自己拿碳比划着写下的。
棺材铺在镇子的西北角,附近也罕有人烟,多数商铺,也都是腐朽崩坏,房梁倒塌,连个门面也看不清。
一眼望去,这棺材铺也算是融入其中,不晓得的,还以为这是一片荒地。
木门有些摇摇欲坠,老朱满不在乎地推开门,“吱呀呀”的声音也惊醒了里面一个熟睡的老人。
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老朱笑吟吟地说道。
“董老爷子,我给您带生意来了,你这八百年没开张的地方,也该打扫打扫了吧。”
甩了甩手,空气中的灰尘慢慢都扬了起来,吹口气,都能看见“雪花”飞舞的场景。
很难想象这种地方,竟然还能有人居住。
董逆生缓缓睁开眼,浑浊的双眸中没有丝毫生机,看着老朱,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我都半截身子入土了,你就添乱了,镇子里那行殡葬的多了去了,赶紧滚蛋。”
“嘿,您还就那个口嫌体正首,不多说啦,我还有活儿,先忙去了。”
“钟兄弟啊,剩下的事儿您自个儿跟董老爷子谈吧,他可是行家。”
说罢,老朱就出了门,很快就不见了身影。
“钟?”
许久未曾松动的记忆似乎有了些许变化,朦胧的双眼有了一丝光亮,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普通,穿着朴素的黑衣男子。
董逆生微微笑道:“这镇子上,还有人记得你吗?”
钟万年一个响指,一股清新的灵力西散而开,周围的灰尘顷刻间便消失殆尽。
不紧不慢得除完尘后,钟万年也是随便找了个棺材板坐了上去。
“呵呵,倒是你,却可以活得如此久,现在原来姓董吗?”
“董逆生。”
“逆生?
好名字,只可惜,你逆不了自己的生命,重活几世,己经是你的极限了,恐怕你真的要以董逆生的身份永远的死去。”
钟万年语气十分不满,但恶劣的态度倒是并没有影响对方。
董逆生想了想自己的前生,并没有反驳,只是依旧愣愣地看着钟万年。
“唉。”
钟万年神色有些低落,“我说过,逆转时间的道路,是珍惜当下。
如果只是一味地去追求未来,你又怎么能做出合理的判断去改变未来。”
董逆生点了点头,沙哑的声音回荡在狭小的棺材铺里。
“可过去的我,知道时间如同指间流沙,才会去追求长生,可长生的你,对如今的我说教,又有何意义呢?”
一阵寂静。
两个人沉默不语,只是互相的看着对方。
半晌,董逆生拍了拍快要散架的骨头,艰难的站起身。
“罢了,和你论道,那就是废话,世人都在寻得长生,可又有谁知晓,你便是长生。”
估摸着是欺诈轮回耗尽了气力,短短的几步路,董逆生步履蹒跚地走了好一会,双腿不停的发颤,靠着手中的拐杖才摸到了棺材边。
“送我走吧。
你说的对,珍惜当下,是个不错的建议,记得把我变帅一点,至少得是当年那个模样。”
“放心吧。”
得到了钟万年的回答,董逆生也是不再犹豫,用尽自己全身力气,跨进了棺材中。
雷云木做的棺材,表面上看漆黑古朴,但特殊的材质却可以让尸体万年不朽,想必董逆生为了自己的棺材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静静地躺在棺材中,董逆生慢慢闭上了双眸,本就如同死尸一般的身体,也失去了最后一丝生机。
“若是无长生,可知寿尽难。”
苦涩的声音如幽魂环绕在耳边钟万年神情落寞地搬起自己屁股下的棺材板,重重的盖了上去。
最后一刻,棺椁中的董逆生变幻了模样。
那是一个长相清秀,皮肤白皙的美男子,似乎这就是他最开始的样子。
“许是凡尘命,莫念长生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