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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我并不陌生,是宫里太后娘娘的亲信,何大监。许多次我入宫见太后娘娘,都是由他接待的我。「王妃娘娘,老奴此次过来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接您回京。」「回京?这个时候?!」我坐在首座上,微皱起了眉头,一扬手便示意琥珀给何大监上茶。
主角:绪如微聂寒山 更新:2023-04-11 07:55: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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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分别是绪如微聂寒山的其他类型小说《青涩如微小说》,由网络作家“绪如微聂寒山”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来人我并不陌生,是宫里太后娘娘的亲信,何大监。许多次我入宫见太后娘娘,都是由他接待的我。「王妃娘娘,老奴此次过来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接您回京。」「回京?这个时候?!」我坐在首座上,微皱起了眉头,一扬手便示意琥珀给何大监上茶。
来人我并不陌生,是宫里太后娘娘的亲信,何大监。
许多次我入宫见太后娘娘,都是由他接待的我。
「王妃娘娘,老奴此次过来是奉太后娘娘之命,接您回京。」
「回京?这个时候?!」我坐在首座上,微皱起了眉头,一扬手便示意琥珀给何大监上茶。
北疆这边不产茶,也不喜喝茶,我对茶也没什么爱好,来的时候只带了一点,早已经在待客时用完了,现在府里的也只是从外面买的,品质一般。
何大监作为太后娘娘身边的红人,也是吃惯了好茶,此刻只是略微沾了沾唇就放了下来。
意料之中,我也不在意,只等着何大监开口。
「是,王爷的事情很让人痛心,眼下这边疆不太平,太后娘娘在宫中很担心您的安危,您再待在这边疆也无济于事,这大雪还没有下下来,正好赶路。」
「何大监这话就说得岔了,王爷如今虽说渺无音讯,但终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此时浑阳城正值人心浮动之际,北部的匈奴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我作为镇北王王妃若是擅自逃回京城,又当置全城的百姓如何?」我摇头拒绝。
「王妃娘娘,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您还是得为京城中的爹娘考量考量。」
「何大监私下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吗?」我蹙眉,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确实这些天下来,城中的风声不好,隐约间多有风雨欲来之势。
「这个……」他支支吾吾。
我来了气,但面上却依旧保持着平和:「都这个时候,何大监是还要瞒我?」
他叹了口气,正了正神色说道:「据可靠消息传,完颜正在整合匈奴大军,意于五日后南下,为保城中百姓稳定,此事绝密,王妃娘娘您还是跟老奴走吧。」
我恍惚了下,心跳如鼓,手上的茶盏都近乎有些握不太住,强硬地咬了一口舌尖,这才镇定下来,紧张地发问:「此事当真?!」
「当真,否则老奴又何必风尘仆仆地过来?」何大监面露难色。
我垂下眼帘:「辛苦何大监了。」
「那王妃娘娘事不宜迟,收拾收拾东西,明儿个就跟老奴走吧。」何大监说完便是站了起来。
我缓了口气,抬手叫了琥珀:「何大监舟车劳顿,安排下去休息,此事容我思虑片刻。」
大抵是看我脸色不好,他也没有继续坚持,跟着琥珀就到前院歇息去了。
琥珀送走了他,扭身便神色不虞地快步走了回来,合上了房门后,急声说道:「小姐,咱们走吗?」
我抬手将她按坐到了凳子上,沉着脸端着杯热水慢慢地喝了一口,摇了摇头:「不。」
「为什么?这马上就要打仗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要真出了什么事,那帮野蛮人可才不管你是不是什么王妃,被抓了甚至还会比死了更难受。」琥珀急了。
「安心,没那么严重,即便没了聂寒山,我们也要相信镇北军,更何况这件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些,你说何大监年纪也不轻了,整日里在宫中养尊处优的,就算是要派人来,也不该是他?而且太后娘娘啊,也未必真的那么关心我,不是吗?若是聂寒山真死了,依照她老人家的性子,怕是恨不得我给他陪葬才是,又怎么会这么好心地接我回去?」我笑了一下,眼眸深了起来。
琥珀倒吸了一口凉气:「那他来这里是为什么?」
「不知道,总之先把人给留下来吧。」
「怎么留?」
「何大监年老体弱,北疆苦寒,身体终归会有些不适。」我看了琥珀一眼。
虽然这么做有些卑鄙,可是我心头的不安,让我必须要做些什么。
琥珀自然是明白我说的是什么,郑重地点了点头。
「小姐那你觉得何大监说的匈奴南下是真的吗?」
「真的吧,你没发现近些日子来咱们府邸的夫人越发频繁了吗?不管如何,提前做好准备终归不会错的。」我低声沉吟,搁置在怀中的匕首硌得皮肉生疼。
第二日,何大监便因为琥珀亲手送过去的汤,虚弱地病倒在床,回京的事情就这么拖延下来,而他带来的人,我也吩咐聂寒山留给我的人把他们悉数囚禁了起来。
或许是我从前伪装得太好,才不会有人会怀疑我会做这样的事情,然而事实上,我会的。
我没有那么的风光霁月,为了消除内心的不安,我可以做任何事。
匈奴南下攻城不是在何大监说的五天后,而是推辞了两天。
彼时的镇北军大部队悉数被假消息骗走,只留下了小部分军队守城。
城内的王副将反应及时,这才没让匈奴大军进了城,但同时也付出了异常惨烈的代价,城内的北街化作了一片火海,医馆医师彻夜未眠地抢救,呼号声遍野。
我没受过军事训练,只庆幸年少时学过些医术,挽了袖子便加入到了医馆抢救伤员当中。
城内的百姓此刻但凡是能动的,都悉数加入了守城的队伍中,但伤者太多,医师终归是不够的,我连着忙了三天,几乎没怎么休息过,累得头晕目眩时被一双手臂接住,扶到了旁边坐了下来。
一杯热水递了上来。
我抬头一望,身着一身红色铠甲的王夫人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原以为你会跑路的。」
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看了看周围还在源源不断送过来的伤员,苦涩一笑:「我能去那儿?」
「那个何大监不就是来接你的吗?」
「哦,他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呢?估计没一两个月爬不起来。」
我讥诮地说着,这件事在城内如今也算不得什么秘密。
或许也正是因为此事,我能很明显感觉到城内百姓看待我的目光变得不一样了,更加敬重。
之前或许是因为我是聂寒山的夫人,现在则是因为我这个人。
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战事将起,我这个打小在京城里被娇惯长大的小姐,居然不仅没跑,甚至还在医馆里和他们并肩作战。
王夫人听完此话,大笑了起来:「如微你真是妙人,你这个朋友我交了,我就说嘛,寒山的眼光果然没错。」
我眉间微蹙,心下有些讶异,但还没来得及多问。
前方战事吃紧,王夫人一听传号便立马奔了过去,她是将门之后,自幼习武,抵御外敌上,比我更派得上用场些。
琥珀悄悄挪到了我的身边,带着哭腔说道:「小姐,怎么办啊?药不够了,最多还能再管三天,镇北军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我头晕了一下,努力咬了咬舌尖让自己清醒过来:「嗯,别声张,晚点我再想想办法。」
「嗯。」
三日后,镇北军依旧没有回来,可城中的伤药已快用尽,看着躺在医馆地上呻吟只能等死的伤员,我咬了咬牙。
「琥珀,叫人跟我走。」
「小姐,去哪儿?」
「去找药?」我抽出了怀里的匕首,刀身反射着日光,寒光毕现。
一听是去找药,医馆里除了走不掉的医师和医女,但凡是还能动的人都跟上了我的脚步。
穿过和光大道,我带着人来到了何府。
漆黑色的大门紧闭,府前匾额上的「何府」两字红得刺眼。
我眯眼看了看,让人上前敲门。
何府是城中做皮毛生意的大户,不少子弟都在镇北军中任职,但极少人知道何府背地里还同善北堂合作,经营着药草生意。
我之所以知道,一方面是因为来之前特意利用京城里的关系提前看过了边疆的势力分布,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何府的小姐那段时间为了讨好我,经常和其他夫人过来看我,闲聊中,无意被我套出了话。
这些日子,何府虽然出钱出力不少,但我清楚他们拿出来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先礼后兵,若是他们不乐意,我也只能采取些旁的见不得光的手段。
府门没敲多久,门内门房的脑袋便冒了出来,见这阵仗,吓了一大跳,更尤其是看见满身带血、脏污不堪的我,更是瞪大了眼睛。
「让何老爷出来见本王妃。」我没想理他,直接发话道。
因为这段日子说了太多的话,我的声音沙哑,努力提着声才能让人听清楚。
门房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奔了进去。
我挥了挥手,让人直接将门给推了开来。
片刻后,何老爷衣着凌乱地从府内奔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他的夫人、小妾和女儿们。
「不知王妃驾到,有失远迎,不知王妃这么大张旗鼓带着人过来所为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但很重要,城中伤员药材告急,希望何老爷替城里的大户们做下表率,支援一些。」伤员还在等着,我没时间跟他废话,只希望他能好好配合。
「这……」何老爷脸上露出了为难之色,转而苦笑,「王妃,实在不是老奴不愿,实在是我何家是做皮毛生意的,不是药店,仅剩的那点药材也都悉数送过去了,实在是无能为力。」
我冷笑了一声,也烦了,挥了挥手示意人进门搜。
这一路上遇到的百姓一听我是过去要药的,陆陆续续地也跟了上来,此刻聚集在府外的人数目众多。
何老爷的脸色立马就变了,厉声说道:「王妃你这是做什么?是要抄家,私闯民宅吗?我何家为北疆抛头颅洒热血,死了不知多少儿郎,王妃你这是要让北疆军民寒心吗?!」
话说到这里,正准备进门的人犹豫了下。
我哑着嗓子笑了几声:「去吧,若是要罚,一应罪过由本王妃一力承担。」
说完又看向了瞪大了眼睛的何老爷,讥笑道:「你所谓的抛头颅洒热血,是死了几个庶出的子弟?这些年你在军备上赚得还不够多吗?大家都是明白人,别在这里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告诉你,何田,若是浑阳城破,我第一个拿你开刀!」
「速度!你们多耽误一刻,就会多死一个人!」
面对何老爷的狰狞嘴脸,我不再看他,只催促道。
百姓们不再犹豫,几番搜索,最终在我持刀逼迫下,逼着何老爷的独子吐露了藏匿药材的地点。
大批的药材整齐地码放在地下室里,一时间群情激奋,众人越看何老爷一家越发不顺眼,有伤者的家人红了眼恨不得立马扑上去啃骨吸髓。
我拦下了他们。
为了避免何老爷等人生事,我让人把他们都关了起来,每天几碗米粥保持着饿不死也就算了。
有了这批药材,医馆的运转总算维持了下来。
我持笔写了几封信,派遣琥珀给城中的另几家大户送了过去。
我不清楚他们的情况,但就算是病急乱投医,我也做了。
没几天又有一批药材连带着米粮送了过来。
王夫人过来的时候,我正在整理库房里的存货。
她看我的眼神复杂:「微微,你真敢?」
我回头,看向她肩膀上还在渗血的伤口,手上的笔不停:「为何不敢?」
「我是当朝太傅之女,我父亲是帝师,我兄长是执掌一国钱粮户部尚书,我夫是镇北大将军、声名赫赫的镇北王,凭何不敢?!」
「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回去,旁人该如何看你?镇北王妃仗势欺人,强取豪夺,世人可不会管你究竟是为了什么,而你抢的那几家,世世代代都在北疆扎根,势力庞大。」王夫人咧了咧嘴,露出了个苦笑。
「我不知道旁人该如何看我,我只知道城里每天都在死人。王阳彩,你知道吗?我从小到大连杀鸡都没见过,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真实的战场,战士们已经流了血,别再让他们流泪。比起其他,我觉得让他们尽可能地活下来,比什么都重要。」
「至于那些还将药材藏着掖着的大户,你让我怎么想?浑阳城困,他们此种行径,形同通敌!否则我实在没办法解释他们的作为,若城破了,药材和粮食留着干什么?」
我冷着一双眸子,定定地看向了她,缓缓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还是聂寒山不在,你们就准备跑了。」
王夫人脸色白了一瞬,眼神闪烁了下,沉默片刻后,苦笑了下。
「不愧是誉满京城的太傅之女,真敏锐。」
我没急着开口,只静静等她说话。
「镇北军已经不是从前的镇北军了,聂家现如今只剩下了寒山一个,且无子嗣。」
听到「子嗣」二字,我眉尖一挑,有些不虞。
王夫人像是没看见一般,继续说道:「人人都有野心和欲望,他在时,凭借着威望尚且还能压制得住,可他现如今沦落不知何处,人心自然就散了。北疆常年打仗,军队内部也分成了主战派和主和派,谁都想过安逸、没有纷争的日子,可偏偏一直在承受流离和失去亲人痛苦的都是我们北疆人,明明可以一劳永逸地解决匈奴,但京城里的那位陛下啊,却总在最后关头撤回。」
「你知道为什么吗?说是户部吃紧,无银两供应。」
「哈哈哈哈,真是可笑!修宫殿、办宴席就有银子,轮到打仗就没银子了。你知道吗?宫中的一场宴会之靡费花销,足以让一个营的战士足足吃饱一个月的肚子。凭什么?!凭什么一直都是我们?!明明可以靠银子解决的事情,需要我们一代代拿命去拼,京都的人享受着炭火之温,抱怨着冬日无蔬菜瓜果时,我们北疆人却只能啃着冷硬的馍馍,到最后就连这点还被称为施舍,这让我们何以平心?」
她的话说得平静,我听得出来里面带着的深深的疲惫和悲哀。
回忆着京城的风光和我在此的所见所闻,我哑口,只能抬手拍了拍她的肩:「他们的行为和陛下又有什么差别?说到底最后承受一切的还是最底层的百姓,你今天可以站在我面前说这些,但他们不能,他们只能躺在地上用着一双渴求的眼睛看我,即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会这么做。」
「朝政的事我不懂,也不想懂,我只做我眼前能看到的事情,王阳彩,你这些日子辛苦了,去休息下吧。」
我唤来了琥珀,扶着她离开,握着笔沉默地在库房里站了许久,一滴墨滴在了账簿上,黑得如同黑夜。
浑阳城快守不住了。
城楼上的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起初的时候还有人略微做些清理,到如今谁也顾不上了,但凡是能爬得动的人都悉数上了城楼,尸体从楼顶沿着楼梯一路堆砌,有匈奴的,更多的还是城内百姓。
崩裂的刀剑像是长在城楼上的碎花,火光遥遥地从城门口映射过来,呼喊声震耳。
医馆里,琥珀紧张地抓紧了我的袖子,压低了声音焦急地喊道;「小姐!走吧,咱们做到现在这种程度已经仁至义尽了,走吧!」
我回头,医馆里裹着纱布的伤员正齐刷刷地睁着眼睛看着我,其中不乏因为医馆实在缺人过来帮忙的孩子。
琥珀的声音不大,但此刻太安静了,在场的众人都听得清楚。
「王妃姐姐……是城破了吗?」人群中有个小男孩趴在母亲身边颤抖着声音问道。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瞒的了。
我轻轻地点了点头。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了哭声,期期艾艾压在我的心头,沉重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受伤躺在地上的士兵沉默了一会,突然间纷纷挣扎着撑着站了起来,蹒跚着过去抓紧了搁置在一旁的刀剑,刚包扎好的伤口瞬间崩裂出血。
其中一个年纪大些的士兵勉强地对着我露出了个笑:「王妃娘娘,您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王妃,您为我们做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您走吧。」
「是,走吧。」
……
我看着医馆里那一张张淳朴的面庞,此刻甚至都还在笑着安慰我,心下震动,一时间百感交集,几近落泪。
何德何能,我竟然能受如此礼遇与恩情?
他们是北疆人,是被京都嘲讽为边境蛮子的人,可我在他们身上看到的却是没有抱怨、积极生活的磅礴生命力,是为了家园可以献出一切的决心。
都说北疆人性子冷硬如石,可此刻在我眼里,京都那些安坐于室内,笙歌曼舞的高官大户才是真的冷硬。
我往前迈了几步,抬手从阿宝手里拿过了一柄利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乖,你还小。」
阿宝是医馆何医师的儿子,今年才不过十岁,整日里就喜欢追在我身后喊「姐姐」。
「琥珀。」
「小姐,我……在。」琥珀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眼泪啪地下来了,声音里还带着颤抖。
「医馆内凡十二岁以下悉数退避,琥珀带他们走。」
我握紧了手中的剑。
「不……姐姐我不走,我要和爹爹、娘娘在一起!」阿宝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泪流满面地说道。
医馆内顿时爆发出了一阵哭声。
「听话!你们的叔叔伯伯都为了这座城而死,你们是浑阳城最后的血脉,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活下来明白吗?」我厉声道。
「阿宝,你平时就是孩子王,姐姐交给你一个任务,带着弟弟妹妹活下来。」
阿宝瘪着嘴,努力压抑着哭声。
何医师夫妇也走了过来,眷恋地摸了摸阿宝的脑袋:「孩子,我们北疆男儿坚强,爹爹、娘亲相信你。」
阿宝扑进了何医师怀里大哭起来。
时间不等人。
简单地告别后,我便让琥珀带人走:「从后门走,注意安全。」
临别前,我取下了头上的翡翠玉簪戴到了琥珀头上:「姐姐应该看不到你出嫁了,原本是打算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的,这枚簪子就算是姐姐给的贺礼。琥珀,活下来,我把这些孩子都交给你,那地方你清楚。」
「小姐……」琥珀咬着唇,大滴大滴的眼泪哗啦啦地落了下来。
「走吧,赶紧的。」我替她抹了抹泪,催促道。
琥珀瘪着嘴,勉勉强强地收了声音,一咬牙带着孩子走了。
在场人很理智地没有问到底是去那里。
我回过头,看向了医馆内的众人,努力微笑道:「诸位,动起来吧。」
医馆的位置在城内偏里,北疆人的军事素养都高,在和几个经验丰富的士兵讨论下,简单制订了计划,只是时间太紧,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我清楚大家都已经存了死志,此番作为也不过是为了多杀几个匈奴而已。
我也清楚。
我也会死。
匈奴人来得很快,或许是因为这里只是医馆,没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派过来的军队并不算多。
士兵小天本就是斥候,伤了胳膊后退了下来,自告奋勇地打探,在察觉到人过来后,立马给了信号。
先是一波何医师特制的点燃的晕药攻击,而后众人分别杀了出去。
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即便对手吸入了晕药,手脚发软,第一剑砍下去的时候,也失了准头,瞄准的脖子,最后落到了肩膀上。
或许是疼痛刺激,让那人清醒了起来,我看见匈奴那双与中原人迥异的蓝色眼睛骤然亮了起来,满是狠厉,他刀一抬便是要砍向我。
是阿乐帮了我,一刀划开了匈奴的脖子,蹦出的鲜血飞溅到了我的脸上。
阿乐没说话,跟着又迎向了另一个人。
原来匈奴的血也是热的啊。
我看着倒下的人,心里如此想。
身处在拼杀中,周遭都是嘶吼,来不及人发愣,我咬着牙麻木地挥刀,对身体上的伤浑然无感知。
只是我到底是女子,又到底在家娇养了多年,渐渐体弱,眼见着有匈奴红着眼,对着我的脸一刀劈来,却无力回避。
知道自己快死了,是什么感觉。
答案是没有感觉,那一瞬间头脑是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
突兀一箭从后射来,正中匈奴的心口。
下一刻我便见那人穷凶极恶的脸缓缓在我面前倒下。
越过他的肩头,我望见了一身银白色铠甲在阳光下璀璨夺目,再往上望是正持着弓还保持着拉开姿势的聂寒山。
那一刻的他立在光里,恍若神明。
镇北军从他身后涌出,举着刀清理城中的匈奴。
周围人在狂喜过后,滔天的哭声和厮杀声混在一起。
我心口一松,连天的疲惫涌了上来,眼前一黑,身子一软落进了一道结实的怀抱里。
等我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琥珀眼泪汪汪地趴在我的床边。
「哭什么?」我看向她,努力地扯了扯嘴角,「现在城里的情况怎么样了?那些孩子呢,还好吗?」
琥珀见我醒了,眼前一亮,一抬袖子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没事,大家都没事了,孩子也很好。」
说着喜笑颜开地继续说道:「王爷他带着镇北军生擒了匈奴大汗完颜,连带着还俘虏了数万的匈奴士兵,匈奴破了,从今天开始边境就彻底安宁了。」
我微怔了一下,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愣了好几秒后才说道:「匈奴破了?」
「是啊,小姐。」
「那王爷呢?」
「王爷那天把小姐你送回来后,就带着军队走了,匈奴还有些残余势力没被扫清楚。听王夫人说,没有人比王爷更清楚草原内部的情况了,当年王爷曾经孤身犯险进入草原勘探了足足两年,现已经走了三天了,应该快回来了吧。」
「三天!」我睁大了眼,「我睡了这么久吗?」
「医官说小姐你这些天是累得很了,积劳成疾,可我看着小姐你一直没醒,担心死我了。」琥珀说着还后怕似的长出了一口气,「小姐你饿不饿?厨房的灶上还温着薄粥。」
「有些。」
「好,我马上。」
我虽然醒了,但也是足足在床上又待了两天才能够下床。
出门一看,浑阳城内虽然已经经过了清理,但战争导致的断壁残垣依旧处处可见,石砖缝隙里依旧渗着洗不净的血,失去了亲人的浑阳城百姓虽然还带着悲戚之色,但在听闻了匈奴大败之事,从此以后边境即将安宁之后,脸上也多了些精神气。
「王妃姐姐。」阿宝不知道从哪里扑了出来,一下子就扑到了我的腿上,仰着头,对着我露出了大大的笑脸。
周围先前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人,此刻也纷纷朝我打起了招呼,脸上都带着真挚的笑意。
「王妃。」
「王妃。」
……
我悉数微笑示意,一路过去就到了医馆。
一场大战过后,医馆内的伤员始终人满为患,再多的人也不够,看不下去的我带着琥珀跟着继续忙了起来,好在药材等供给充足,再不用为这些事情费心。
半个月后,我正在医馆内为伤员换药,突然听外间一片震耳欲聋的喧哗,还没有来得及让琥珀出去打听,便从众人欢呼的声音里知道了缘由。
「大胜!大胜!」
「镇北军回来了!镇北军回来了!」
「镇北王!镇北王!」
……
我站起了身,抬着头朝着声音来处望去,躺在地上的伤员脸上也流露出了欣喜的神情。
王夫人焦急地在医馆内四处张望着,似乎是在找什么。
当看见我时,大步流星地就奔了过来。
「你还站在这里干吗?」
「啊!给伤员换药,我不在这里,那在哪里?」我讶异地道。
「换完了吗?」王夫人低头看了一眼伤员,问道。
还不等我回答,地上的伤员便是忙不迭地说道:「换完了,换完了。」
「那跟我走!」王夫人说着拽着我的手臂便往外走。
「去……哪里?」
「你男人回来了!你不去看看他!」王夫人爽利的话从前方义正词严地传了过来。
我愣了一下。
不是因为其他的,而是因为那句「你男人」。
我的男人……
军队前方的将士骑着高头大马,连天的奔波让每个人都疲惫不堪、风尘仆仆,但此刻却都是昂着头、神采飞扬地接受着全城百姓的祝贺。
但凡是能动的,此刻都汇聚到了街道两边。
骑着白雪走在最前面的便是聂寒山。
他瘦了很多,下巴处冒出了青色胡茬,虽然紧抿着薄唇,看上去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但我能看得出来,他很高兴。
看着这样的他,我突然想起了,那年春天,边关大捷,他奉召进京接受封赏。
那一天他也是这般,坐在高头大马上,银装铠甲。
虽然内敛,但眼角眉梢都是少年的意气风发。
那一刻不知道撩动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只可惜少年早已有心上人。
当行进的队伍路过医馆附近时,周围的人像是集体约好了一般,突然间将我给让了出来。
王夫人在后推了我一把:「去吧。」
我一时不注意,便整个人立在了人前。
聂寒山望了过来,手一拉跟着便勒住了缰绳,翻身下马朝着我走了过来。
「微微。」
他的眼睛很亮,声音哑哑的。
我不解其意,只能低声唤了一句:「王爷,祝贺王爷得……」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下一秒便被人拦腰抱起,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周围传来了一阵喧哗嬉笑的喝彩声。
聂寒山将我抱到了马上,跟着翻身上去,紧紧地扣住了我的腰,腿上用力,立时驱马前进。
周围人又是一阵喧哗的喝彩和嬉笑。
我知道他们不带恶意,但却依旧是面红耳赤,侧头小声对他说道:「王爷,你放我下来,这于礼不合。」
聂寒山喉咙里传出了低低的笑声。
「微微,别拒绝,你看看周围,你值得。」
他的呼吸喷薄在我脖颈边上,又湿又热。
「我们赢了,从今天开始,北疆将再没有战事,再没有流离失所,再不会有老父将儿子、妻子将丈夫、幼子将父亲送上战场的事了,我们北疆会和京都一样平顺安宁。微微,我真的好高兴。」
他的声音里除了喜悦外还带着深深的缅怀。
我一侧头,就望进了他深深的眼眸里。
聂家满门忠烈,绵延五代人,数百口人悉数埋骨北疆,灵堂里的灵牌一屋子都放不下。
一百多年的战事终于在聂寒山这一代有了了结。
这么一瞬间,我心头一软。
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虽然并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却的的确确是个极好的将军。
谋划、战场厮杀,他的肩上压着数万将士和数十万北疆人民沉甸甸的性命,像一座大山。
我曾无数次在深夜里送汤过去,见他孤身一人对着布防图沉思,灯影灼灼,他的背影透着深深的寂寞。
「嗯。」我笑了一下,感叹一般地说道,「是啊,都结束了。」
军队巡游一路到了镇北王府,聂寒山下了马,顺手又将我给抱了下来。
进了府,府里早已备好了热水。
聂寒山进了浴室,洗浴。
我到了厨房,准备饭食,热气腾腾的羊肉面已经端上了桌,等了许久,羊肉面上已经凝出了油花,也不见人出来。
我吩咐琥珀将面拿到炉子上热热,自行进了浴房。
敲了门,里面却没动静。
想了想,我干脆推门而入,水雾蒸腾的浴桶中,聂寒山仰着头靠在桶里,睡得正熟,裸露出的身体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
我转身出去,叫了亲兵进来。
等到他醒来时,已经是半夜。
我斜靠在软榻上,听到动静就醒了过来,迷迷糊糊地看见个人影,将我给按了下去:「微微,你睡你的。」
房门开了,他走了出去。
风吹帘动,屋外飘来了羊肉汤的鲜味。
我也睡不着了,穿上雪狐皮做的外衣,走了出去。
屋外琥珀正在小跑着给聂寒山端吃食,见我出来:「小……王妃。」
「怎么起来了?」聂寒山咽下一口热气腾腾的羊肉汤,「我吵醒你了?」
「没有。」
「饿不饿,要不要吃点?」
「嗯。」我抬脚走到了他身边坐下,琥珀听了他的话,忙不迭出门拿碗筷。
屋子里只剩下了我和他。
灯火摇曳,我看着他瘦削的脸,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聂寒山回看了我一眼,先一步开了口,解了围:「浑阳城情况怎么样?」
「城内目前还好,只是大军围城时,死了不少人,目前众人的情绪还算稳定,后续的重建和伤亡士兵与百姓的抚恤要跟上。」
「嗯,赵官已经在清点了,他会汇总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我咬了咬唇,有些不好意思。
「什么事?」
我抿了抿唇,将之前去何老爷家抢药的事情悉数说了一遍。
「实在是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原以为他会有些生气或是气恼,然后却是出乎我意料,他的眼睛里却是泛起了笑意。
「所以你得帮我!」
见状,我连忙打蛇随杆上,跟了一句。
「好!」聂寒山笑着应了一声,「胆子真大,去的时候不怕出事吗?」
「怕。」我无奈地摊了摊手,「医馆里躺了一地的伤员,正等着救命,再怕也得去。」
「辛苦了。」
「比起你们,我做的那点事情实在是太微不足道,如今战事已平,那接下来你又准备做什么?」
琥珀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我口渴,自顾自地倒了杯水,慢慢喝着,随口问道。
这也不是什么困难的问题,然而他却是怔在了当场,良久后,才开口说道:「暂时……没想过。」
「大败匈奴,使其不敢再踏足我大夏朝半步,从我祖父开始便是我们聂家人毕生的心愿,这些年里,我几乎把所有时间都投入到了其中,战场无情,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横尸当场,以后的事情,我没想。」
「不急,以后有的是时间。」我笑了一下。
眼见着琥珀还没有回来,我起了身:「我去看看,怎么回事,怎么还送不过来?」
一打开门,便看见琥珀和王妈端着热汤饭,鬼鬼祟祟地站在门前。
见我出来,两个人吓了一跳,险些将手上的东西给撒了。
「小……」
「东西给我。」我似笑非笑地看了琥珀一眼。
琥珀缩了缩头,有些不敢看我,讪讪地笑了笑。
我瞪了她一眼,接过东西,一转身便见聂寒山笑起来的脸。
「吃吧,够不够?」我问道。
「够了。」
似乎是因为大事已定,此刻的他看上去放松了很多。
吃完饭,没多久,聂寒山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坐在软榻上,一夜未眠。
京城里的旨意来得很快,聂寒山回来第三天,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就到了镇北王府。
除了赞扬之类的套话外,大概意思便是让聂寒山与一众将领尽快回京接受封赏。
三天后,又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早上。
我与聂寒山坐在马车上,一道踏上了回京的路。
何大监大病初愈,单独坐在后面的马车上。
连天的疲惫,不是简单几天可以恢复过来,聂寒山一路上大多时候都在休息,偶尔会看一些从浑阳城和京城传过来的消息。
半个月后,车队到达京城。
围观的百姓从城门口便开始聚集。
聂寒山换上了他标志性的银白铠甲,接受着满城人的祝贺。
虽然全城人都已知他成亲,但仍旧有热辣辣的小娘子对着他投去暖棚里的鲜花和瓜果。
我坐在马车上,掀开帘子看了一眼,正撞上有个小姑娘没投准,将花扔了过来,掉进了车厢里。
她小脸绯红,看向聂寒山的眼睛里写满了炙热。
我捡起了花,随手递给了琥珀,接着靠在了车壁上休息。
不过才去了辽阔的北疆数月,再回到这京城,我竟然从心中油然生出了一种排斥感,就像是被一条缰绳捆到了脖子上。
聂寒山没有回府,直接进了宫。
琥珀扶着我从马车上下来。
管家带着府内的一众下人在门口迎我,难得一见的是柳姨娘也在。
一身锦衣狐裘,头上插着龙眼大的红宝石簪子,打扮得花枝招展。
看样子在外的生意做得不错。
在府内时,我与她不说是水火不容,那也是冷若冰霜,好在王府足够大,也算是相安无事。
除了有些从芳园里传出来的风言风语,在被我叫府里的仆人当着柳姨娘的面教训了一番后,才算是消停了下来。
聂寒山听完缘由后,直接便是那些人都赶了出去。
听闻,即便是柳姨娘哭求也没有用处。
「姐姐,王爷呢?」柳姨娘快走了几步,连忙问道,神色里还有些焦急。
「进宫了。」我淡淡地答了一句。
听完这话后,柳姨娘顿时没了兴致,懒懒地让丫环小玉扶着她转身回去。
她这副做派,我早已经习惯了,没在意。
吩咐了下管家,将这些天府内的账都送过来。
离开了这么些天,府内挤压了不少事。
在听完庄子上最后一个管事的回话后,天边已经泛黑。
料想着今日宫中大宴,想必他喝得不少,吩咐了下厨房备好醒酒汤后,我便叫了琥珀摆饭。
在府中,我一贯都吃得简单,三菜一汤。
因为太累,我早早地就躺了下去。
半夜里,听见门外有些动静,披了衣服坐起来,刚一出去,便见一身酒气的聂寒山进门。
周遭守夜的婆子和丫鬟见此眼里大多都带着讶异,隐约地还带着惊喜。
谁都知道我这个院子,从我嫁过来的那日新婚夜,他在此留过宿外,其余大多时候不过是坐坐罢了。
看现在他这个样子,多半是要留下来了。
绵延了数百年的三纲五常将女人牢牢捆绑在了宅院之中,出嫁从夫的思想从未变过。
一个不被丈夫所喜的女子,无论本人有多优秀,背地里也终会遭受无数的非议。
因此,此刻见聂寒山回来第一夜来了正院,院子里的婆子和丫鬟又怎么会不高兴?毕竟也没谁会不喜欢自己跟着的主子更好。
琥珀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地看着他。
理智告诉我,不能拒绝他留下,但心底终究还是有些不愿。
我敬重他为国为民的付出,欣赏他本人的学识,甚至还有些心动。
可惜我们相遇的时候不正确,就像是在秋天种下的向日葵,在冬天看不到开花的时候。
想了想家中的父母,这种时候,我到底是不能拒绝。在心头微微叹了口气,我对着琥珀挥了挥手,说道:「去给王爷把醒酒汤端过来。」
「不急,先备水,本王要先洗浴。」聂寒山开口说道。
「是。」琥珀暼了我一眼,应道。
即便他不过来,但我这里他的衣物也是准备齐全的。作为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事情,我无一落下。
坐在桌前,我呆呆地望着窗外的月亮。
月光穿透薄纱的窗扉映照在冰冷的地砖上,落下了一道孤寂的影子。
我已经习惯了自己一个人,今晚突然多了一个人还有些不适应。
聂寒山出来时,酒已经醒了不少。
琥珀把醒酒汤端了上来,他一饮而尽,一个眼神便斥退了故意留在里面的琥珀。
琥珀委屈巴巴地看了我一眼,在我的示意下走了出去。
「衣服很合身。」
「合适就好。」我拉了拉肩膀上披着的外衣,努力想要找些话来。聂寒山回府了,却没过去,那边芳园估计一会便会有动作过来。
「见了太后娘娘了吗?」
「见过了。」
「你杳无音讯的那些日子,她很担心你。」
「宴席结束后,她拉着我在慈宁宫里说了很久的话,此次大败匈奴,彻底结束北疆战乱,五分是谋划,还有五分运气,能活着回来,实属万幸。」
「完颜的小儿子被劫囚是故意的?」我好奇地问道。
「不是,算是顺势而为,完颜是真的心疼幼子,甚至还想将幼子推上大汉之位,他前面几个比他大那么多的哥哥又怎么能心甘?此次卓沙如此冒进,也是有他哥哥的一臂之力。」
聂寒山冷笑一声,眼眸里多了些说不清楚的意味。
「权利是美酒,也是毒药,芬芳馥郁的同时也让人陷入致命的诱惑。」
不仅仅是草原上的匈奴,大夏朝也不多让,随着前段时间,陛下的一场大病,更是风起云涌。
听闻陛下甚至还有将帝位传给幼子十三皇子的念头。
而父亲身为太子太傅,陷在权力中央,不得脱身,我只觉得头疼。
即便是为了父亲可以全身而退,我也不得不和他将关系处好。
「高处不胜寒。」聂寒山突然看了我一眼,没头没脑说了一句。
正当我准备开口时,终于听到了我期待已久的救兵。
赵妈妈的声音在此刻是如此悦耳。
琥珀果然深得我心,以往都会拦上一拦,现在直接便将人放了进来。
赵妈妈掀开帘子便直直奔向了聂寒山的方向。
这些年里被我明里暗里整治了几次,显然是乖多了,至少还知道行礼。
「拜见王爷、王妃。」赵妈妈屈膝行礼,视线却是牢牢地锁在他身上。
我此刻心情很好,微笑客气地问了一句:「赵妈妈深夜来此,所谓何事?可是柳姨娘有些不适?」
都是老招数了,不过对于聂寒山管用就行。
「姨娘倒没什么不适,只是听闻王爷在边境受了伤,心中很是担忧,吃不下、睡不着的,只是王爷一进城便进了宫,不得相见,此时听门房说王爷您回来了,特别派老奴过来询问一番。」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小心窥探着聂寒山的脸色。
按照常理而言,此刻聂寒山便应该起身过去,然而他却是没动,只是淡淡地、语气平稳地说了一句:「回去告诉姨娘一声,本王一切安好。」
赵妈妈愣住了,歇了一会后,才试探性地说了句:「姨娘今儿个从早等到晚……」
「她的心意本王知道了,让姨娘早些休息,天色已晚,本王今晚就歇在正院了。」
他这话一出,赵妈妈瞳孔微缩,我甚至都有些没控制好自己的表情。
聂寒山注意到了,看似面无表情,然而嘴角却是微微地翘了一下:「还有其他事吗?没有就走了,天色不早了,本王和王妃也要歇息了。」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赵妈妈也是知道聂寒山的性子,不敢多言,只是走的时候,脸色白得吓人。
柳姨娘并不同我一般有一个算得上强势的背景,即便聂寒山对我不喜,他也不能做得太过分。
她在府中的全部地位悉数来自聂寒山,若是失了他的宠爱,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就光是府中下人的流言蜚语都足以淹没她。
而她这些年在府中的行事过分高调,不少人心中也不乏怨言。
「微微,天色不早了,歇了吧。」
我身子一僵,露出来的笑跟哭一样。
聂寒山笑了笑,没说话,先一步进了屋,卧在了床上看着我跟猫爬一般地进来,缩到了被子里,努力和他隔开距离。
虽然我们是夫妻,甚至已经过了几年,可我对他在某些方面依旧陌生。
灯熄了,我的心跳随着一只伸过来的胳膊也变得剧烈起来。
聂寒山凑了过来,呼吸轻浅地落在我的耳边:「微微,对不起,这些年我让你受了不少委屈,战事已完,今后我会好好弥补给你。」
「安心睡吧,我知道你不乐意,我愿意等到你心甘情愿的那天,早些休息,明天我带你去个地方。」
说完后,他将胳膊收了回来。
我松了口气,只侧头看了他一眼,便赶紧收了回来。
虽然聂寒山什么都不做,甚至还许下了这样的誓言,但到底身边多躺了个人,一时间不习惯的我,迷迷瞪瞪地直到天亮才睡了一小会。
心里有事,睡不熟。
第二天爬起来,琥珀帮忙梳妆的时候,精神也不怎么好。
「小姐……」琥珀欲言又止。
我明白她的意思,却是无语:「别乱想,没有。」
「王爷刚才让人备马了,说是要带小姐你出去,还不要其他人都跟,小姐你们是去哪里啊?」琥珀皱着眉头问道。
「不知道,他就只是昨晚上提了一句,既然要备马,大概距离不近吧。」我抬手打了个哈欠,迷瞪着眼说道。
「对了,既然要出去,梳简单一点的发髻就好,衣服也拿方便行动、简单素雅的,我估计应该也不会是上门拜访。」
「是。」琥珀听完后,手型一变,于是只简单地在脑后挽了个发髻,又取出一只玉兰簪子插了上去固定。
虽然战事已歇,但聂寒山依旧没改晨起练武的习惯,回来时,正赶上吃早饭。
期间芳院那边又派人过来请过一次,却是被聂寒山打发了出去。
完毕后,聂寒山拿着一本我看过的山野闲记倚在榻上看着,又歇了一会。
我坐在旁边也拿着本书,却是没看进去,余光里一直偷瞥着他。
这种感觉很奇怪。
虽然在浑阳城时,一起经历了些东西,关系比之前亲近了些,可依旧没有戳破中间那层看不见的隔阂。
而从回京后,他进了一趟宫,一切就变了。
我其实并不介意像之前那样的生活方式。
比起其他宠妾灭妻的男人,他其实很好,该给我的尊重悉数都给全了,芳院那边之所以能这么安分,很大部分也是因为聂寒山的压制和克制。
或许我应该找个时间进宫和太后娘娘聊聊。
我相信应该能从她嘴里得到些结果。
「休息好了吗?」
「啊。」我正在发愣,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
「可以走了吗?」
「可以。」
原来他等在这里,是在等我休息,我心思复杂。
马已经在府门前备好,聂寒山带着我出门。
聂寒山的坐骑白雪百无聊赖地在门前踢着蹄子,见我来了,立马将马头凑了过来。
我摸了摸它的头,笑了起来。
比起和人相处,还是动物来得更加真挚些。
聂寒山笑了,不等我上马,便是娴熟地一把将我给抱了上去,跟着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府门前的众人眉眼都带着笑。
正当聂寒山一提缰绳,准备启程时,府门内一道柔弱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奔了出来。
柳姨娘甚至也不需要人扶了:「王爷……」
一见坐在马上的我,眼睛里立马变了颜色。
「王爷。」
聂寒山低头看她,但没下马:「有事吗?」
「也没什么事,只是王爷回府,妾身还未……拜见。」
一双大大的眼睛水润润的,仰着头期待地看着聂寒山。
再配上这身玉白色的衣衫,可真说得上一句「我见犹怜」。
我侧头看向聂寒山。
若是换作平常,他早已下马过去安抚了。
此刻却是没多少反应。
只见他垂下眼帘:「那现在见过了,今儿个天气冷,你身子不好,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
说完也不等柳姨娘再开口,直接吩咐人将她送了回去。
柳姨娘怔在了原地,似乎是没想到会这样,那双眸子骤然暗淡了下来。
我看着她,心里却生不出多少同情。
昨日从管家嘴里得知,自从我离开,没了我的辖制,王府便成了她的天下。
众人皆知她是王爷的心头宝,谁又敢得罪她?
趁着这段时间,柳姨娘并着她那个远方表弟没少在京城内为非作歹,强抢民女、兼并吞没京郊百姓土地、低价收购商业街的店铺……可谓是坏事做尽。
只是聂寒山与匈奴作战正在关键时刻,因此没传过去。
只是京都里也积压了不少弹劾的本子。
我其实很有些不明白,她到底要这么多的银子是为何?
聂寒山对她的疼爱和纵容,众人有目共睹,有聂寒山在,她这辈子足够衣食无忧,甚至还能比大多数人都过得好。
贪心不足是有罪的。
在场的下人脸上都是戚戚的,看向柳姨娘的眼光隐晦地有些变化。
我没说话,白雪站着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聂寒山一抖缰绳,它便是撒欢一般地奔了出去,到底是在城中大道上,还是控制着动作。
马上风大,聂寒山将披风的兜帽温柔地给我罩在了头顶上。
白雪一路向北,一直到出了城,便彻底放开了速度。
我看着前路,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身后是他坚实有力的胸膛,灼热滚烫。
白雪一直跑到了普陀山脚下才放缓了速度,眼前有一条窄窄的青石铺就的小路,周遭长满了才冒出的野草。
白雪对这里很是熟悉,我们下了马后,自顾自地就走了上去。
我只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穿得简单。
聂寒山神情肃穆,像是朝圣般拿着利剑走在前面,替我开路,清理着小路上的野草。
我隐晦地感觉到了今日要到的地方,怕是不一般,安静地没有多问,只一步一步地跟在他的身后。
大半个时辰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我累得小腿酸疼,立在原地休憩,眼前是一道悬崖,悬崖下是一片凹陷的山谷,山谷内部青草绿树遍地,隐晦可以看见其中插着不少木牌。
聂寒山难得流露出了些伤感和怅然的神情。
「微微,走吧,我们下去。」
「好。」我点了点头。
他伸手牢牢地牵住了我的手,我下意识地想要挣脱,犹豫了下到底还是放弃了。
一贯跳脱的白雪在此刻也变得格外安静,下去山谷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肃穆。
从山上往下看,和在山谷内浑然不同。
此刻我才看清那些木牌,上面写的都是一个个的人名,潮湿的泥土中还混着腐朽的刀剑斧柄,与其说是山谷,但或许用乱葬岗更合适些。
聂寒山从白雪身上解下包裹,头也不抬地说道:「这里是镇北军的墓地,但凡是找不到亲人的士兵,我们都会取下一些他的亲近之物一起归置在这里。」
「聂家的祖辈也都在这里。」
「微微会做饭吗?」
「会。」
我大概猜到了他想要做些什么,解开包裹,里面装着的果然是米肉以及刀锅之类的东西。
最上面是一大把的红香。
聂寒山就地搭了灶,在周围找柴火。
我用锅装了米到小溪边清洗,正看到白雪立在一块木牌边上,眷恋地不住用马脸蹭着。
走过去看了一眼。
木牌上写着「追风」「夺云」「黑天」之类的名字,木牌已经腐朽,只能勉强看出一些,还有不少名字已经模糊。
我摸了摸白雪的头,由着它在这边。
在溪边洗完了米菜后,我走了回去。
聂寒山已经挖好了灶,火已经生起来了。
我将加了水的锅放在了灶台上,找了个平坦的石头便开始切菜切肉,饭还有许久才好,我备齐后便将东西放在了一边,只等着饭好后再炒。
聂寒山带了两坛酒。
他拿了一坛酒出来:「微微,跟我走。」
「好。」我没多言。
山谷内许久没人来了,乱石遍地,杂草丛生。
他带着我到了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下,开了酒坛子,轻声说了一句:「聂家在战场战死的人的骨灰都埋在这里。」
紧跟着神色庄严地说道:「祖父、祖母、爹、娘,寒山带妻子微微拜见,匈奴已破,北疆已定,聂家的庶愿已平,可以安息了。」
我心底早有预料,蹲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媳妇绪如微拜见……祖父、祖母、爹、娘。」
聂寒山举起一坛酒,对着那棵大树缓缓地浇在了地上,跟着又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
我趴伏在后,跟着磕了几个,对此我并没有任何排斥和疑义。
聂家的付出值得。
聂寒山站了起来,拉着我走了过去,坐在了大树下的石块上。
此刻的他褪去了身上将军的担子、镇北王的威严,像是个眷恋家人的孩子絮絮叨叨,对着聂家埋骨地讲述着这一年年的经历。
听着他用格外平静的语气讲述着险象环生的经历,我只觉得心惊。
我到底也是被保护得极好,此生在浑阳城里所经历的战乱,与他相比,如今看来也不过是小儿科而已。
他一直讲了许久,才停下来,怔怔地又看了好一会,才扭过头看我:「等久了吧。」
我摇了摇头:「没有,左右也不着急,王爷有些时间没来了吧,可以多陪陪爹娘他们。」
「差不多了,心愿已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饭应该差不多好了,我们过去吧。」
说着他起了身,自然地抓起了我的手,半道上突然问道:「微微不好奇吗?为什么聂家的埋骨地会在这里?」
「有些,那北定山上的墓碑是?」
我记得没错的话,聂家先辈的坟地是御赐的,紧靠着皇陵,还有专人打理。
「那些只是给外人看的,比起庄严肃穆地躺在上面受人供奉,我们聂家的先辈还是更愿意和一同并肩作战的士兵待在一起,我们是从这里面来的,最后到这里去。」聂寒山摘下了一朵鲜艳的黄花,信手给我戴了上去。
「等我们百年之后,也都在这里。」
百年?
我微讶,没接话。
想着柳姨娘娉娉婷婷的身影,心情复杂。
我明白他在和我交心,可我和他真的能有百年吗?
到了灶台边上,饭已经在锅里焖熟,我挽起袖子开始炒菜。
聂寒山将香点燃,在山谷内四处游走,各处都插了一些。
一锅白米并着一盘小菜,再加一壶酒。
聂寒山最后留了三根香,插在了饭菜前,敬了酒后,他说了几句话,扬声就唤来了白雪。
白雪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
事情已经做完,我们牵着马缓缓向上走,身后呼啸的风声,像是雀跃的欢呼声。
正走到悬崖上,一道阳光刺破了眼帘。
「是个好天气啊。」我眯眼看着摇挂在天际的太阳,说道。
「嗯,是好天气。」
聂寒山翘起了嘴角,笑了起来,卸下了负担的他,笑起来很是好看。
白雪雀跃地呼啸了一声,一马当先地走在了前面,似乎还在催促。
下山的路怎么也比上山轻松。
没多久,我与他便再度骑上了白雪回去。
风声呼啸在耳边,像是心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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