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主角分别是的美文同人小说《不识明珠不识君》,由网络作家“款款”所著,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本站纯净无弹窗,精彩内容欢迎阅读!小说详情介绍:\
《不识明珠不识君》精彩片段
明,元熹十年。
河南省,陇西府,小陇县。
小陇县地处中原腹地。县城前有一条宽阔平缓的大龙湾河,背后依靠着巍峨的大青山,周围散落着一些小村落。县城向北靠近山脚的地方也有几个小村庄和一座稍大的城镇。其中离镇子最近的村子叫做“大龙湾”村。从大龙湾村往镇子的山路上,走着两个小女孩。她们抬着一只竹筐,竹筐里装满了秋末的蔬菜。
走在前面的女孩个头稍高些,约摸有十岁。长着张鹅蛋脸,一双乌黑笔直的英挺长眉斜飞入鬓,漆黑的眼睛温润清澈。眼睛细长略弯,不笑时也似乎带着三分笑意,是个长相秀气神情和蔼的女孩。
后面跟的女孩个头略矮些,年龄相仿。长像却很美丽。瓜子脸,大眼睛,雪白的肌肤,黛发如云,衬着红艳艳的樱唇,窈窕如柳的身材,容貌很是美貌出众。衣裙破旧却隐不住绝色美人的姿容。
两个女孩吃力地抬着菜筐走在山路上。
这时候,山路尽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只马队冲了过来,山路上来往的乡民们立刻惊讶地让开了路。两个抬菜筐的小女孩也躲避到了路边。
马队驰近,足有上百匹马。马背上端坐着一些浑身戎装的军卒们,还有一些穿锦袍披黑披风的威武男子们。都是腰悬佩刀身背弓箭,像一阵风似的策马卷过山路。
此时距大明朝开国不到百年,各地还不太平。经常有前朝遗民,起义军或者强盗劫匪们造反作乱。人们也能经常看到各州府的军队卫所调动大军。但在这个贫瘠的河南腹地,看到数百名骑兵出现。还是使人们大吃一惊。而且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些更奇怪的人。
那些锦衣男子们长相各异。有的冷俊漠然,有的横眉立目,有的趾高气昂傲睨万物,但都是衣履鲜亮。都穿着绣有大团花纹的青绿色锦袍。胸前是各种图案,有青天遨游图,有碧海翻水图,还有金鹏衔琼枝飞天的图案。下身是碧波色的百褶袍子,袍服折成了千百道褶子,缀着金丝银线。身侧带摆,像乍开的荷叶迎着阳光晃动闪光。真如“一团祥云出东海,片片霞光闪万道”。非常华丽多彩。山路上的乡民和两个小女孩都看呆了。
大部分马匹飞驰而过,最后面几匹马放慢了速度,停在了山路中。正好停在了两个小女孩面前。
一匹马排众而出。马上端坐着一位穿雪白锦袍的美少年。很年轻,还似个孩子。年纪不超过十三、四岁。长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一双深潭般的眼睛如漆点墨,两道细长的长眉斜挑入鬓,双唇轻薄紧抿着。像一位粉雕玉凿般的瓷娃娃。气质却很清冷、安详、静谧,仿若冰山上的琼枝雪莲。他不是军卒和锦衣男子的打扮,只穿着一件雪色书生袍。头戴青方巾,上嵌深碧美玉。内穿雪衣外披黑色大氅。身材很纤细,骑在高头大马上。一阵山野的风吹来,像凌空飞起的柳絮扬花,翩翩然得几欲飞走。极是潇洒出尘。
他的神态却很安详静气,冰冷如雪。一双黑渗渗的眼睛注视着两个小女孩。
两个小女孩又惊讶又惶恐地回望着他。她们从小生活在山沟里,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人物俊秀,气质卓然,如谪仙般的人物。两个人相互望一眼心里都忍不住想到,这个人是天上的神仙下凡了吗?
白衣美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们。旁边一匹马上跳下个青锦衣男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抓住两个小孩,拉到了马前。两个小女孩摇摇晃晃得站在路当中,都吓坏了。
白锦袍少年眺望着崎岖的山路,和远处掩在山坳里的村子。张开了口,声音不大,嗓音却意外的暗沉沉的,像重鼓般的有一种蛊惑的魅力:“我要问话,你们回答。答得好,有赏,答不好,掌嘴。听明白了?”
“听明白了……”两个女孩惊骇得说不成话,连连点头。
美少年侧身以对,开口问道:“此地是何地?你们是本地人?”
这会儿,两个乡下小女孩也看出了少年书生只想问些话,没有恶意。心稍微安定了些。前面稍大点的女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转头看看妹妹。却看到妹妹瞪着一双乌溜溜的漂亮大眼睛,忙着看那人身上的华丽衣服了。一袭简单白衣,在阳光下闪烁出明暗不同的各种白色、银色、雪色和玉青色的光芒。竟是异常的华贵奢靡。她已经看呆了。
大女孩只好颤声答:“这儿叫大龙湾村,我们就是村里的人。”
“往前走是大龙湾村?”
“是。”大女孩回答,又补充道:“我和妹妹是去龙亭镇送菜的。”
白衣美少年明显的对她们去哪儿不感兴趣。但他的话语很温柔客气:“那么这村子里的人,你们都认识?”
“都认识。”妹妹见华服少年和颜悦色,胆子也大了,抢着回答。姐姐担心地看看她,伸手拉住妹妹的手臂。
“在这个村子,可有一户姓程的铁匠?”
“咦?程?”妹妹一愣,忽然觉得姐姐的手用力地捏了下她。她奇怪地扭头看向姐姐。
“不知道。”姐姐抢着回答:“我们村子里没有铁匠,只有前面的龙亭镇上才有铁匠……”
“原来如此。”白锦袍的美少年抬起一双冰冷温润的眼睛,打量着大点的女孩。只一眼,就像是一块大石重重得压迫在了女孩子心口,硬生生得压住了她的后半截话。
“那么村子里,近五六年可有外来户?”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大女孩回头看看妹妹,妹妹也茫然地看着她。
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叫什么名字?”他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大妮,二妮。”两个小孩齐声回答。
山路上鸦雀无声,旁边的人们勒住了跃跃欲冲的马。白锦袍美少年在马背挺直了腰,昂起了头,拨转马头转向山路。他的手一抬,一块闪光的东西抛向了两人:“答得好。赏你们了。拿去买件干净衣服。”
随后手一摆,众军卒和锦衣男子们纷纷扬鞭策马,一群人风卷残云般地走了。
须臾间山路上恢复了平静。好半天,大妮和二妮还站在路边,看着他们的背景心砰砰直跳。
二妮突然“哎呀”了一声,跑进了路边草丛翻找着。
“找到了。”她高兴得举起一块半两多重的小银裸子给姐姐看:“这是他赏给我们的银子!”她心满意足地把银子塞进了腰里小荷包,才不解地问:“大妮,你为什么刚才抓住我的胳膊,不让我说话呢。”
大妮盯着那些人远去的背影,皱着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不喜欢这些人,一个个气势汹汹的。”她的脸忽然涨红了:“你听到了吗?他看不起我们,嫌我们脏,让我们拿了银子去买干净衣服。他居然看不起我们。”
二妮眨眨眼说:“他说得对呀。我们本来就是又脏又穷。天天穿土布衣,灰头土脸的,丑死了。我真想穿他们那样的绸缎衣服啊。”
大妮还是很生气,她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已脏、穷。她的衣服虽然是旧土布,却不脏,她洗的很干净。她不服气地说:“我们脏,是因为走土路去送菜,荡上灰尘才脏了。如果跟镇子上的小姐一样呆在家里不干活,就又干净又漂亮了。他凭什么嘲笑我们?就凭他有钱吗?哼,有钱就了不起吗。还有我的衣服一点也不破,我缝得又结实又整齐。”
二妮却笑着取笑姐姐了:“可是,再结实的土布衣服也是破烂呀。一点也不好看。等爹爹从北方牧马挣了钱回家,我们就有好衣服穿了。娘也不敢打我们了。真盼着爹爹早点回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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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本文是架空在明朝的文,地名、官职、衣饰等等都是杜撰,大家勿究。)
两个女孩说起父母都露出了笑容。这对乡下姐妹的父亲在她们四、五岁时就出门做工了,一直没回家。她们跟着母亲李氏在大龙湾村生活。李氏独自支撑门户,靠种田种菜过活,很是辛苦。因此是个脾气暴烈的泼辣妇人。在村子里也是个出名的难惹女人。发起脾气来连两个闺女也会打骂。所以女孩们都有些怕她,也有些孩子气的怨言,盼望着爹爹早日回家。
二妮叽叽喳喳的说着,等爹回来了,要跟着爹一起出去贩马的闲话。两个人笑成一团。大妮含笑看着妹妹,心里升出一种小小的羡慕。
两姐妹之间,二妮聪明好胜,机灵胆大,性格像她们的娘亲李氏。敢不听话,敢顶嘴,也敢跟娘撒娇讨好,往往惹得李氏又笑又骂的,最后还是很疼她。
大妮的性子就有些拘谨木讷了。老实听话,守规矩又肯卖力干活,但是嘴笨不会说好听话,也就不招李氏疼。她心里很羡慕妹妹。但她是长姐,平时要帮衬母亲照顾妹妹,帮娘亲支撑这个家,哪儿有时间去撒娇讨好呢。即使是心里想对李氏好,也往往说不出来做不出来。
至于这个村子。大妮眺望着远方的大龙湾村,跟妹妹一样也对这里有怨言。中原乡下民风彪悍,常常会抱成团得欺侮外乡人。李氏一个外来的女人,家里还没有男人做顶梁柱,更是遭到同村人的排挤和闲话了。如果不是李氏泼辣厉害,她们家早就被村人欺负走了。她们一家过得并不舒心。她心里也赞同着妹妹的话,爹爹还是赶紧回家吧。爹爹一回家日子就好过了。
***
两个人说了两句话,远方山坳里传来了一阵骚乱。大妮心中涌起了一股不安,忙在路边藏好菜筐,带妹妹抄小路爬上了旁边的山岗。从山岗上眺望过去,大龙湾村就一揽无余。
刚才在山路遇到的那一队骑兵居然包围了大龙湾村。一部分军卒正挨家挨户得搜查,还有一部分穿青锦衣的男子跟着村长村地保,冲进了几户外姓人家搜查。有些村民惊慌得跑出家门,却被外面把守的官兵们挥动佩刀赶回去了,还有的被官兵直接打倒捆了起来。小小的大龙湾村鸡飞狗跳、哭喊声震天,乱成一团。
一个穿青锦衣的男人骑着马在村里来回飞驰,手举佩刀,大声呼喝:“今有司礼监印大太监下辖的东厂锦衣侍卫在此,侦缉办案,抓捕逃犯!所有人等立刻回家听候查询。凡是不听招呼乱跑者,斩立绝!”
东厂,锦衣卫!
村民们和大妮姐妹都吓了一大跳。
这里是中原腹地的乡野。村民没什么见识,但人们对于大太监、东厂、锦衣卫这些名头,还是如雷贯耳的。人们都知道,东厂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的办案衙门。是隶属于皇帝的辑事机关,专门负责监视、侦查、镇压文武百官,世家大族的违法行为的衙门。东厂首领就是“掌印大太监”,锦衣卫则是皇上的天子亲军,经常与东厂勾连办案,首领是“锦衣卫指挥使”。
这两个部门都是大明皇帝的心腹特务部门,还都是出了名的狠辣衙门。办案毒辣,杀人绝决。抓捕起贪官污吏江洋大盗来,是挖地三尺抽骨附髓的。也是靠杀人灭门抄家发达的。大明朝从京城到边陲,从朝廷官员到市井小民,没有不怕他们的。连战场的铁汉听到他们的名号,都吓得抖衣而颤。妇孺小孩听到其名更是骇得止啼晕倒。
这些人怎么会到了这个中原山沟呢?领头的还是那么一个温文尔雅的少年书生?
大妮望着村子里的乱象,心砰砰乱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扑上心头。
她刚才在跟白锦袍美少年说的话有问题!她没有说谎,“大龙湾”村确实没有姓程的铁匠。但是唯一一家姓程的人家就是她们家。李氏带着两个小女娃的三口之家。程李氏,程大妮,程二妮。
她当时回答时,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向老实谨慎的她,就是不太愿意跟那少年说实话。于是耍了个心眼绕过了问题。
现在,村子里发生骚乱。这些东厂锦衣卫大肆搜捕小村,是真的来大龙湾村找姓程的她们家吗?她猛然间记起了,她们还真是在五年前,由她爹爹程大贵带着全家搬到大龙湾村的。这也是她们姐妹最后见到爹爹的一面。再往前的事记不住了。
他们找的就是她家。
二妮肯定也想到同样的事了。小脸煞白,害怕得直往后缩:“大妮,我们先去镇子上或山后绿溶洞躲躲吧,这些人看着好可怕。”
“不行。娘,还在家里呢。”大妮默默地看了妹妹一眼,摇摇头。
“可是……”二妮刚想说话,看到她的脸色又闭嘴不说了。姐妹俩都很了解对方。大妮温柔娴静,却很顾家,是个死脑筋。她一定不会抛下娘独自跑到山里躲起来。
也许,事情不像她们想得那么可怕吧?
两个小孩子愁眉苦脸得缩在山窝子里。跑又跑不掉,又不敢下山,也不敢回家,真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山岗后冷不防得钻出了一队军卒和锦衣卫,搜索着山林。领头的一个粗壮汉子瞧见了姐妹俩,快步跑来,一手抓起一个,恶声恶气地吼道:“找到了,你们两个小骗子。”
姐妹俩吓得失声尖叫,拼命挣扎,眼泪都吓出来了。
青锦衣汉子抓住两个人,也没有打骂,像拎小鸡似的径直进了村子,直奔程家小院。这时候,程家小院外面站满了军卒和官兵,把三间泥草房和小院围得严严实实的。正门敞开着,里面几人都扭脸看向两人。
果然是她们家。果然是这些人。
姐妹俩战战兢兢地走进正屋。屋里情况又令人大吃一惊。原本简陋的桌椅家什都变成了一堆破木头,推到了室内一角。室内空荡荡的,只在窗台上、木柜边点着十几根牛油蜡烛,把灰暗的室内照耀得灯火通明。
室内只有一张太师椅,坐着一个人,赫然就是刚才山路中遇到的白锦袍美少年。他大马金刀得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白锦衣在烛火下闪着波光粼粼的光芒,也映衬着他的脸如银水般,面孔如冰,冰冷煞白。
他抬起清俊的脸,漆黑的眼眸就落在了两个小女孩身上。脸色很平静温和。先进门的程二妮吓得心砰砰乱跳,腿都软了。她们俩刚刚才说谎骗过了这位东厂锦衣卫的官爷,他会不会生气啊?
大妮却没有注意到这些,她一进屋就看见正屋地上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胖妇人。全身是血,奄奄一息。大妮惊叫起来:“娘……”
***
李氏像已经挨过了打。她是个在乡下种田种菜的粗妇,体格健壮,性情也凶悍。被打得鼻青脸肿浑身是伤,却还很硬气。躺在地上泼悍地叫骂着。
环眼的绵袍男子,推搡着两个女孩到了屋中:“回禀崔长侍,找到了程李氏的两个女儿。”
旁边站的村里正战战兢兢地指证:“是,这就是程李氏的两个女儿。”
白锦袍的美少年崔长侍脸色不变,和风细雨地问:“很好,她们叫什么名字?”
“大的叫明前,程明前。小的叫雨前,程雨前。小名儿叫大妮、二妮。”
“好名字。”少年书生崔长侍眼光一挑,弹了下手指,悠悠然地赞了一句:“‘明前雨前,玉色如烟’。茶之一物以清明之前最贵重,没想到这个偏僻山沟的农妇也会给女儿起这种精致的名字。”
村里正回:“是村子上嗜茶如癖的私塾老夫子起的。”
崔长侍眼也不抬,命令道:“掌嘴。”
魁梧的环眼锦衣汉子,跨前一步,轮圆胳膊便要打。
崔长侍一指村里正:“你来打。”
村里正暗吃了一惊,有点懵懂不解,也不敢违抗命令。走上前,颤微微地抬起巴掌,“啪啪”各打了两女一记耳光。两个小女孩脸上顿时出现了两个红红的掌印。两个人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死了,扁扁嘴想哭,却又被这满室的肃杀气氛压着,忍着不敢哭。
李氏见女儿无故被打,暴跳怒骂着。
“知道我为什么要掌嘴吗?”崔长侍直直地盯着程大妮。
“知道。我们刚才说谎了。”明前抽噎着,差点放声大哭。这个人好坏好坏,竟然说打就打,一点都不慈善。像个大怪物。
“是。”崔长侍目光低垂,神色安详,手指轻轻敲击了下椅子扶手:“我今日打你耳光,是教你一个乖。对有些人,你可以说谎。对有些人,你不能欺骗。如果不小心看走了眼,骗了不该骗的人,就会赔上一张脸,赔上一条命。”
“即然你们俩缺家教,不懂规矩,我就替你的父母管教管教你。免得你将来惹了不该惹的人,赔上了一条命。你要牢牢记住,有三种人不能欺‘父母,长官上位者,比你强得太多的人。’这三种人虽远勿近绝不能欺。比如我……”
他抬眸看了程明前一眼。这一眼看得深刻,冷冰冰的,冻彻心骨:“我就是上位者和比你强得太多的人,所以你不能欺。今天,看在你还小不懂事的份上,我只赏了你一耳光。惩罚你说谎的错。你最好给我好好地记住一辈子,免得白挨这一巴掌。”
程明前捂着脸,红着眼睛瞪视着这个少年。记住了这一天、这个人、这句话。她会永远记得这一巴掌的。
程雨前也吓得说不出话,颤抖着站在姐姐身后。
旁观的村长、里正和本地族长都抖衣而颤,胆战心惊。
这个姓崔的少年长侍,明明还是个还带着几分稚气的贵胄少年,性子却这般的毒辣狠厉。连个小孩子都不放过。这种性情可不似善类啊。这时候,他身上的那层温柔、安详的书生气去除了,放出了一股杀伐决绝的煞气。杀气咄咄,锋芒毕露,一双温柔的黑眼瞳也放射出如火如荼的光芒,像一头露出了獠牙的猎豹。
教训过后,崔长侍命人带她们去了旁边的左偏房。
三间泥房是相连的,当中正屋,左侧寝室,右首是厨房放置杂物。寝室里烧着土坑。寝室和堂屋之间有一道挡风的布门帘隔着。
东厂诸人在外屋继续提审李氏。李氏嘴巴刁钻,又兼皮糙肉厚,死抗着就是不认罪。还反咬一口骂锦衣卫看她家里富裕,想栽赃陷害她,好趁机抄家发财。叫嚷着要去官府告他们云云。把军卒和锦衣卫们气得半死,便动了大板揍她。
正屋和寝室只隔了一道布帘。程明前、程雨前姐妹俩就坐在里屋土坑上,听着外屋的动静。怒斥声,杖责声,惨叫声一声声地传来,像阴风阵阵的地狱。吓得两个小女孩肝胆俱裂。程明前觉得头晕晕刹刹的,一颗心狂跳着,飘飘忽忽的半响落不下地。她吓坏了。
崔长侍冷笑一声,声音如钟音入磬,刺得人心焦:“李氏,我们既然找到这儿来,就知道了你和程大贵做的好事。不让你看到证据,你还不死心。好,带人证。”
几名锦衣卫出门,不多时从院子里停的马匹上,抬下来一个软瘫着的像破麻袋似的人。用门板抬进来。那男子蓬头垢面,气息奄奄,全身都是伤痕,几乎看不出原来模样。脖颈和四肢钉着木枷,锁着铁锁,是个重囚。
李氏惊得浑身颤抖,失声大叫。她认出这个重囚就是她多年不回的丈夫程大贵!她扑上去哭叫着,多年前魁梧壮实的丈夫程大贵如今形消骨瘦,奄奄一息。他精神恍惚得瞪着房梁,像个废人。
锦衣卫又带上了一个证人。证人像个乡下富户,颤声道:“李余娘,程大贵早年从陕西府拐了你,现在终于被官爷们抓住了。这跟你不相干,你就老实交待吧。”
程大贵这时候才缓过了劲。听到了老婆叫声,才知道回到了家,不断得挣扎喘气。
“呸!”李氏李余娘哭了几声,怒道:“我跟我当家的,是男情女愿地一起私奔。关当官的什么事?你们管天管地,还管我跟谁跑了吗?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法招。”
崔长侍微微笑了。这是人们第一次见他笑,竟然是冷冷煞煞的凉气四溢,令人毛骨悚然。他笑着说:“好,好极了。你故意跟我耍赖是不是?我今日倒要看你招不招。”
他一边叫人拿刑具,一边问话:“有几处疑点,你交待清楚,我就不说你是贼。一是,你说你们是私奔,肯定极为恩爱。却为何五年不住在一块?二,你说你从没有犯过罪,却再三偷看这重囚的脸色。有什么需要看他眼色说的话?三你见了锦衣卫,不问也不辩解,转身就想跑。这是什么道理?若是心中没鬼,何必跑得这么快?”
“再接着,你丈夫在外面数年不归,不通音讯,家中柜子里却藏着一千多两银子。你平日种田卖菜,挣点蝇头小利,三十年也难挣上千两白银。这一千两银子从何而来的?你有钱却不买房买地也不买衣食,连两个小女孩都穿土衣戴木簪,却把银子深藏不露。难道准备生小银子吗?你还敢说,你这泼妇什么都不知道?”
他冷冷一笑,眉眼生辉:“非逼着我动大刑吗?”
这番问话,条理清晰,思虑慎密。不但问住了撤泼的李氏,连村长、村里正、里屋的程明前姐妹都听呆了。是啊,如果她心中没鬼,又该作何解释?
李氏吱吱唔唔得答不上来,锦衣卫们便要用刑。
听得要动刑。躺在门板上的男人撑不住了。程大贵猛得挣开眼睛,沙哑地叫:“崔官爷,稍等,别打了别打了!小人愿招了。”
他受过重刑,四肢断裂。但耳朵能听,口能言,显然东厂要留下他招供。这会儿见东厂找到他老家,对他老婆用重刑,便知道再不能糊弄过去了。只得招认。他已经尝过了东厂锦衣卫的恐怖处,大刑底下连铁打的汉子都化为软泥,更何况妇人?这些锦衣卫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对妇孺也下得去手。一逃多年,看来今天无论如何也混不过去了。
崔长侍坐在太师椅上,眉目舒展:“好。程大贵,你要招了吗?你与客商在洒楼里吃洒,撞脏了我的衣裳。我不过伸手拦你问话,你却慌了手脚,暴起伤了我的厂卫千户。”
“小人无礼。”程大贵喘息着艰难地道:“小人喝醉了,见大人满口京腔,带着京官,我就以为京里的大官来抓我了。于是暴起反抗。小人曾做过一些亏心事,所以一见官差就怕。”
“讲。”
“小人这些年,都与同伴在北方做马贼。我们带领了一帮子兄弟,占了个山头抢劫过往的客商为生,发了些横财。就在镇州府买房买地,准备再做最后一大票就金盘洗手不干了。谁知道,那天我在酒楼踩点试探客商时,却遇到了大人。就被抓了。这些勾当都是小人一个人做的,跟家里的老婆孩子没干系。请大人明查。”接着他一口气的招供了好几起抢劫伤人的案子。
锦衣卫一行人都面带喜色。这一逛差出得很顺利,再顺手剿了这个积年老匪,又是一场功劳和横材。
崔长侍一只白皙的手支着下颌,面容冷峭,冷眼看着。他抓住程大贵,追查到小陇县他老家来,也是个偶遇。
他是在北方边境的一个偏远市镇,跟醉汉程大贵起冲突的。听他醉醺醺地说了些话,隐隐有作奸犯科的嫌疑。就当场拿下。谁知这个人经过了锦衣卫上刑,还是什么都没招出来。反倒激起了崔长侍的疑心和好胜心。物极反常即为妖。这么死抗着不招便可能有重罪。于是打探到了他老家所在。在回京路上,顺路拐到这里来,想探探虚实。没想到一试就准。这汉子看到了老婆孩子被抓,老家被抄,立刻就认罪招供了。还真是“浅渊里潜大蛟”,挖出了一场大案。
审问顺利。旁边的环眼汉子锦衣卫千户姜折桂,一一审问出劫案的详情,写供划押。顺便派人放出飞鸽传书,令镇州当地的东厂探子去剿灭他的窝脏点。
李氏也听傻了,扑过去又打又骂又嚎啕,痛骂着这个挨千刀的男人不学好,在外面做了贼,坑了自己和闺女。而里屋的程明前,程雨前两姐妹都又羞又怕,吓哭了。
她们的爹竟然是个劫匪?
崔长侍看完供词,正要说话。眼角余风却扫到了程大贵的神情。他脸色一变,拍桌喝道:“大胆!你还敢欺我?给我狠狠地打!”
白锦衣的美少年咬牙切齿地道:“我刚教训过小孩子不能欺人,你就明知故犯了。还敢欺我?!你还有大案未交待清楚,以为我不知道吗?跟小孩子有关吗。”
他眼光敏锐,心机百出,见程大贵神情有异,不像是寻常招供后的沮丧松懈之态,眼睛里还隐藏着一抹担忧,偷偷地窥他神色,还偷偷得看了眼里屋的小孩子。这是一种言犹未尽提心吊胆之色。便知道他还藏着要事没交待。
程大贵终于现出了惊恐绝伦的神色,连连大叫:“是是,大人明查,小人还有罪!”
此刻,他才晓得这个弱冠少年的厉害。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口闷闷的,翻涌着甜腥味。暗想着大风大浪都过了,今天却要翻船了?他浑身激出了一身冷汗,身心已然崩溃,再也不能坦然以对了。
他挣扎着抓住了李氏的手,嘶声道:“婆娘,这些年可苦了你,我悔不该当初。我死之后你带着女儿就去北方老家吧。女儿不听话,你一定要严厉地管教,要让她学正道。不要像我一样,一失足成千古恨,再想回头也晚了。”
“还有一事。小人就通通招了吧。望大人赦罪。请大人放了我的妻女,她们毫不知情。”他知道自己逃不过,干脆就绝了生念。想尽力交待,保住妻女的性命。
“大概五年多前,小人在北方某都所当军卒,打仗时贪生怕死,做了逃兵。后来想回家寻婆娘,手里又没钱,就混进了京城,跟一个兄弟一起做工苦挨。看着京城里繁华人们富贵,我们心生羡慕,就走了邪路。有一日,我们两人在城外驿道上见到一户进城的富贵人家,马车的车轮坏了,老妈子和仆妇们抱了个穿金戴银的小哥儿下车等候。我们就贪心大起,趁乱打倒了几个老妈子,洗劫了她们。本来想留下小孩勒索他家,后来却发现风声很紧,京城里外都在抓人,就带着拐来的小哥儿跑到了外地。等事情过了才发现,这个抢劫来的四、五岁的小孩,竟然是个穿着男装的小女娃儿。”
***
这番招供,室内风云突变。
李氏神色大变,全身瘫软在地,嘴唇颤抖。村长、村里正和里屋几个人也是脸色大变。包括程明前、程雨前姐妹俩。两个小孩子早已开蒙启智,听得懂“话”了。这会儿听了这话,一颗心如小鹿般砰砰乱跳,知道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发生了!
崔长侍森然道:“后来呢?”
程大贵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话脱口而出,不可收回,只得硬着头皮交待:“我二人没想到会闯了这样的大祸。后来打听到,那个富贵人家竟是个外地进京的官员家眷。再后来京城里外都是抓捕的差役,我们趁着追捕圈还未围扰之际,逃出了京畿地区。”
崔长侍面无表情,心中却隐隐失望。拐骗小孩也不是什么重案,看来是抓不住大鱼了。他淡淡问:“哦,是哪个官儿?”
“这,不知道。”程大贵刚说到这儿,旁边锦衣卫的一记大杖打下,打得他口鼻喷血,七魂出了五窍。他张口大叫:“知,知道!小人后来打听到,是个姓范的大官儿。”
这一句话落地,室内鸦雀无声。
崔长侍眼放精光,俊面动容,探出身子。旁边的几名锦衣卫则同时倒抽了口冷气,齐声叫道:“是范勉!是京华阁大学士内阁大臣范辅相之女!五年前,他任浙江巡抚期满考评绩优进京时,曾丢失过一女!闹的满京皆知。他求到刑部和九门提督那里,关闭九门,大肆搜查城内外,都没有找到。没想到是这贼人偷的。”
崔长侍压抑着心下的狂喜,眼露得色。这才是通天大案,这才是他脑子中灵光一闪、千里追踪的东西。
人们精神大振,更是加紧审问。程大贵痛痛快快地全部交待。他们按照程大贵交待的,在程家小院的后井旁边,掘地三尺,掘出了小酒翁里深藏的幼童衣物和金颈圈等物。之后,便命令程大贵在供书上签字划押。
程大贵身受重刑,又说了这么多话,早到了灯油枯尽之际。他沾着血迹在供词上签字画押,苦苦哀求道:“一人做事一人担,我的老婆孩子不知道这事。求大人放过她们吧。”
崔长侍微微弹了下袖角:“程大贵,你抢劫官员之女,在西北做抢匪,抢行商,行刺锦衣卫,都是杀头的重罪。”
他一双漆黑眼睛死死地盯住程大贵的脸:“那么,拐来的小孩现在何处?打杀或是贩卖了?还是被你弄死了?说出来,我给你个痛快,斩立绝。不让你零星的受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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