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追溯到二十年前……
“驾!驾!”
急促的马蹄声从山麓下隐隐传来。
一条山林掩映的小道上,转眼间就出现了七八匹奔驰的骏马,骏马个个口吐白沫,显然经过了长时间的奔跑。
七八名身穿蓝色对襟短衫,头戴皮帽的青年男子,个个露出古铜色的胸膛,修长有力的手紧紧地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虽然眼角充满了血丝,但依然象一头头择人而噬的猎豹,哪怕走近一步,就会被撕扯得尸骨无存!
一辆华贵的马车奔行在七八匹骏马中间,骏马上的青年看起来彪悍无比,却小心翼翼地呵护着马车,甚至前方偶然出现的零星的碎石,也被胯下的铁蹄毫不留情地踢下山崖。这样做的目的,仅仅是为了减少马车的颠簸。
“娘,我好疼!”
一个气若游丝的稚嫩的声音说道。
“孩子!你要挺住!马上就能找到治好你的人了。”
一个声音温柔地说道。
昏暗的车厢内,车窗两边都遮上了厚厚的布帘,看不清车内的情况,只能依稀分辨出一个瘦弱的人影被一名妇女紧紧地抱在怀中,身旁坐着一个不停地唉声叹气的男子。
男子再叹了口气,轻轻掀起窗帘的一角,往窗外瞥了一眼。
其时日近黄昏,漫山的树林被染成了血一般的红色,呜咽的山风穿林而过,在空中拉起了凄厉的鸣叫声,仿佛是催魂夺命的恶鬼,随时准备吞噬这一群挣扎前进的流亡者。
男子的眼睛被染红了。
一天前的一幕在眼中一一闪过:漫天的刀光,凄厉的尖叫声,刀砍入骨头的刺耳难听的声音。。。。。。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只是刹那,一座数千人的寨子就被屠戮,除了他们几个人,男女老幼无一幸免!而动手的仅仅只有几个人。
在这几个人面前,他们就象一条条狗一般被屠杀,没有丁点还手之力。生命的尊严在这一刻显得微不足道,流淌的鲜血几乎把整个寨子都淹没了,就连自己天真无邪的孩子,也被一剑刺穿了心脉,生机渺然!而那几个屠夫,居然没有丝毫的愧疚之色,其中一人甚至伸出舌头舔了舔刀头的鲜血,露出一丝满意的神情。
男子脸上的肌肉抽搐起来。
作为寨主,本应偕寨共存亡,但是他却为了自己心爱的儿子而选择了逃亡!
山风卷起林间的枯叶,起在空中,象一个个无主的孤魂,飘飘荡荡,无处可依。
男子的手伸出窗外,试图抓住一片落叶,落叶在空中打了一个漩涡,脱离了手的范围,颤抖着向山侧的悬崖落下去。
男子手掌握空,脸上充满了痛苦之色。
一只洁白温软的手伸了出来,握住男子的手,温柔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安慰道:
“陆大哥,人死了不能活转,全寨的人谁不知道你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为了我们能生存下去,你一定要活着,活着为死去的人报仇!”
男子苦笑一声道:“报仇?谈何容易!人家的境界岂是我们能望其项背的!”
“以后的事谁能说的清楚?何况有乌道人在这里,你当初也算是有恩与他,只要他老人家肯帮忙,一定会给我们讨一个公道。”
提起乌道人,男子精神一振,叹道:“如果不知道有乌道人这个人,我早就绝了逃走的念头,可见一饮一啄莫非前定?这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
乌道人,不知其名,只知道姓乌。若干年前,曾经经过陆家寨,不知被什么人所伤,奄奄一息,被陆寨主发觉,命人抬入陆家寨医治疗伤,从此乌祭祀就欠了陆寨主一个人情。
后来乌道人就隐居在这座山上,过着隐居的生活,偶尔出手救人,也是灵验无比,甚至一位身死气消的病人都被乌道人救活转来,若非陆寨主亲眼见过他那一手鬼神莫测的手段,谁也不想不到乌道人同时是一位修道的高人。
落日最后一点余辉渐渐在天空中散尽,山顶上一座落寞的小屋孤零零地伫立在那里,餐风露宿,灰败的土墙,四周杂草不生。
七八匹骏马齐齐地止住了脚步,一位青年翻身下马,毕恭毕敬走到小屋前,喊道:“陆家寨寨主有急事求见!”
小屋内寂静无声,众人屏住了呼吸,不敢有丝毫惊扰。他们都曾亲眼目睹过乌道人的手段,乌道人在他们心中就是神一般的存在,哪怕心中有一点亵渎的念头,都被认为是对乌道人的不敬。
七八个人,一辆马车,静悄悄的,只有马的四蹄轻轻敲打在山顶碎石上,发出“噼啪”的声响。
天已经黑了下来,小屋外,众人开始变得局促不安,车厢内,女人紧紧抱住自己的孩子,生怕一不小心,孩子就会从自己身边溜走,绝望的神色开始布满了她的双眼。身边的男人则低下了头,一只手紧紧握住了腰侧的刀柄,一丝失望,决然的神色开始出现在脸上。
“唉!”
一声叹息,虽然很轻柔,但在静谧的山顶上就象一声惊雷。“去把他们叫进来吧。”
屋内亮起了一盏油灯,接着破败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一名大汉出现在木门边,混浊的灯光从他背后漏了下来,在门前的地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暗影。
大汉突然抬起头,凌厉的目光逼视过来,众人眼前象突然起了一道闪电,握刀的手几乎拿不住刀柄。一扫之威,竟至于此!
“不可对客人无礼!”
先前的声音再次传过来。
大汉闻言,顿时低下了头,侧身让到一边。
陆寨主先下了马车,回过头搀着夫人走下来。
两人抱着孩子走进屋内,侍卫慑于乌道人的威严,就在门外恭候。
屋内一灯如豆,一张简陋的四方桌,一张床,两只蒲团,除此外别无长物。四方桌旁边正坐着一个面容枯瘦的老年人,双目深陷,如果陆寨主不认识,几乎很难把眼前的老人和神通广大的乌道人联系在一起。
“乌道长,我…”
陆寨主激动地上前一步。
乌道人摆摆手,说道:“看你的光景,我已经心里有数了。这几天外面搅得天翻地覆,有些大难不死的都无一列外,神魂受到了重创,你们是第一个找到这里的人。”
说到这里,乌道人似乎不愿意多说,看了一眼他们手中的孩子,一挥手说道:
“把孩子放到床上来。”
“师父,不可!”
先前的汉子急切地说道。
乌道人摆了摆手,止住了汉子的话,一只手揭开孩子的胸口,把包扎伤口的布条一条条解开,露出一道深及心脏的伤口,伤口处皮肉外翻,鲜血已经变成了深褐色,透过伤口,隐隐看见暗褐色的心脏,显然已经停止了跳动。
小男孩睁大了眼睛,无助地看着面前的老人。
“多亏您当初赐予的灵药,才让这孩子免于毙命。”陆寨主在一旁轻声说道。
如果有人看到一个心脏停止跳动的孩子居然还睁大了眼睛,一定觉得不可思议,其实这就是乌道人当初送给陆寨主的灵药:续命散起了作用。
续命散,只要有一丝魂魄在,哪怕心脏停止跳动,也能保持神魂不散,当然这时候就如无根之树,如果不能及时救治,终要丧命。
乌道人伸手搭在孩子的脉门上,过了一会,叹口气说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这孩子的致命伤不在心脏,他的元神受创,随时可能泯灭。”
元神受创,远比身体的伤害严重,随时可能魂飞魄散,连做鬼转世都成为泡影,是一种十分恶毒的手段。
陆寨主和夫人对望了一眼,陆夫人突然双漆跪下,泣不成声,哀声求道:“求乌道长救救我孩子!”
“住嘴!”
站在一旁的汉子终于忍不住了,大喝道:“你可知道救了你孩子,就是害了我师父?我师父不在了,你们一个个也难逃一死!”
“乌力,你就是太过于计较得失,所以修行终不能前行一步。”乌道人平和地说道:
“只有放下执念,才能无拘无束,天地间任你遨游,你的道心修炼得不够!”
“是!弟子明白。”
乌力低声应道,神色间充满了痛苦。
“你无需多虑。”
乌道人开口道:“这孩子命在旦夕,我的劫数却还是未知。以未知之劫数断眼前之生死,心劫已生,大道则遥遥无期矣。”
乌力终于忍不住挺起身来,大声抗辩道:
“师父,您难道不明白?这几个人能活着来到这里,显然是对头放出的诱饵,以他们的手段,灭杀这些人不费吹灰之力!他们都是神魂受到了攻击,放眼天下,能治愈的只有本门功法,这几个人能找到这里,对头应该也快到了,如果再治好了这孩子,我们的身份必暴露无疑!”
“就算千千万万个孩子死在我们面前,也不及本门大业之万一啊!我们身死事小,万一东西落入他们手里,极有可能改变天下的运势啊!”
乌道人摇了摇头:“你无须多言,该来的总要来的,一切但凭天意罢!”
低下身子把孩子抱在手上,沉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带孩子去一个安静的地方疗伤。”
“师父!”
乌力上前一步,禀道:“弟子有一事不明,请师父指点。”
“说吧”
乌力唱道:“无根树,花已休,朽木焉能接新枝,阳散尽,阴气生,一朝分别各西东。曦和无缘得露水,巧匠身边恨无桐。早返身,莫糊涂,静观杨柳荣转枯。”
乌力情急之下,以问道之名,施劝谏之事。
以他的眼光,早就看出来这孩子的情况:心脏已死,阳神将尽,还拖了一天才来到这里,几乎和活死人无异,要想活命,其实难于登天,就比如无根之树,生机尽失。大敌当前,把精力用在一个不知生死的孩子身上,实在是不智之举。
乌力的意思非常明白:与其把时间花在一个未知生死的孩子身上,还不如赶紧抽身远遁,逃避对头的追杀。
乌道人微微一笑,说道: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须知修行本就是行逆天之事,逆转阴阳,返老还童。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你的道法才能更进一步。再说,这孩子的父亲有恩于我,为了自己的生死置恩人于不顾,这和那些人又有什么分别?”
乌力身躯一震,心中似乎多了一丝明悟。
乌道人一手抱着孩子,缓缓从众人面前经过,悠忽之间失去了踪影。远处,一个飘渺的声音清晰地传入众人的耳朵,如醍醐灌顶:“无根树,花正危,朽木也可续新枝,阴生阳,凤转龙,顿悟大道便不同。抽取坎水补离火,调理生机将相和。顺为凡,逆为仙,只在中间颠倒颠。”(注:这首词改自张三丰真人的【无根树】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