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哭喊声将姜池月从一片黑暗中叫醒了过来。
她捂着胸口，强压下胃里的恶心，虚弱的吐出了几个字，“春杏...别叫了。”
春杏见她醒了，揪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太好了，小姐，你终于醒了！我以为...我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
姜池月嘲弄一笑，她看着春杏那张青春的容颜，抬头又看见一张张讥诮的面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全身都湿透了，好可怜啊。”姜玉婉一脸阴阳，旁边的丫鬟个个都在笑，笑大小姐跟个落汤鸡似的。
姜池月起身，给了那几个丫鬟一耳光。
她动作很快，完全不像一个刚落水昏迷的人。
“贱丫头。”姜池月恶狠狠的盯着她们，“你们也敢笑我！看见本小姐落入池塘，你们这些贱丫头就在旁边看着，真该死！”
“你...你，你敢打我？”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姜玉婉的贴身丫鬟小环，这丫头平日里跟着姜玉婉作威作福，都快忘了自己的身份。
姜池月拍了拍自己的手，她刚刚打这个小环最用力。
“姜池月！你敢打我的丫鬟，你不要命了！”姜玉婉气急败坏。
“玉婉，”姜池月温柔的说，“今天这些丫鬟敢笑话我，明天就敢笑话玉婉妹妹你，我今天教训她们，其实是为了你好。”
姜玉婉：“为了我好？”
姜池月一脸认真，“当然，玉婉你要知道，这种敢欺负主子的贱婢是最留不得了。谁都有落难的时候，当然玉婉你肯定一辈子顺顺利利、飞黄腾达、步步高升，但是难保这些丫鬟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为自己是凤凰身边的鸡，就也变成凤凰了。”
姜玉婉觉得有些怪怪的，但是姜池月很少说这么动听的话，她听到飞黄腾达四个字还是很开心的。
丫鬟们跟着受宠的主子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也想做主子，这样的事情可不少。
姜玉婉忍不住瞪了丫鬟们一眼，尤其是自己身边的小环。
小环急了，“二小姐，我们都是对二小姐最忠诚的人！您可别听大小姐乱说！”
其他丫鬟纷纷附和。
“好了，我笑一笑就好了，你们笑什么笑！”姜玉婉翻着白眼，心里有些不高兴。
那些丫鬟不敢笑了，捂着自己泛红的脸颊，怯生生的站在旁边。
姜玉婉见没热闹看了，一脸傲气的走了。
姜池月与回头瞪自己的小环对视了一眼，目光比鬼还怨毒，吓得小环打了个哆嗦。
大小姐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春杏吩咐着院子里的人打了热水来，给姜池月驱了驱身上的寒气。
刚换好衣服，姜池月就听见春杏在外面发脾气。
“春杏，怎么了？”姜池月把视线从镜子移开，她有些恋恋不舍这张年轻的面容。
自从她出嫁以后，她老得越来越快，整张脸也大变样了，完全变成了一个怨妇。
现在重生了，她觉得不真实。
春杏咬着唇，很委屈，“我让春桃去厨房给您要点姜汤，厨房说现在不是饭点，不开灶火。”
姜池月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如果她现在的灵魂还是十五岁时的自己，一定忍气吞声什么也不说。
可惜她现在不是。
“我们去厨房散散步。”
散步？
春杏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明白小姐要做什么？
姜池月披着一件白色的披风，素着一张脸，手指点在了庭院里正在扫地的那个丫头身上，“春花。”
春花是个粗使丫头，就在庭院里扫扫地，打打水，处理所有的杂事。
院子里的丫头都是细瘦细瘦的，唯有春花长得很高大，比府里的某些护院差不了多少。
春花愣愣的，只以为自己是幻听了。
“春花！大小姐叫你呢！”还是春桃用力推了春花一下，春花才反应过来，“大...大小姐，您叫我？”
姜池月点点头，“春桃也跟着一起。”
春桃很活泼，“大小姐，我们去哪儿啊？”
春杏咳嗽了一声，表情有些怪怪的，“大小姐要去厨房散步。”
......
“大小姐怎么来了？”厨房的婆子慢条斯理地从躺椅上站起来，脸上虽陪着笑，但是眼里没有一点尊敬。
春桃机灵的用手帕铺在椅子上，扶着姜池月坐下。
春杏则用平静的语气说，“大小姐要喝姜汤。”
“哦。”婆子瞄了姜池月一眼，心里说不出的蔑视，一碗姜汤而已，大小姐都要亲自走一趟，真是掉价！
难怪都说大小姐不受宠，还不是因为太小家子气了！
“大师傅出外采购了。”婆子皮笑肉不笑。
姜池月：“你去做。”
婆子讪笑道，“我不会啊。”
“你不会？”姜池月冷笑起来，“原来我们侯府这么好呆啊，一个在厨房做事的婆子，居然连姜汤都不会做。”
“唉，主要是怕不合大小姐您的口味！”
“你啰嗦什么！你只管做就是了！”春杏黑着一张脸。
婆子撇撇嘴，不情愿地去起了个砂锅，随便捡了块姜弄了弄就扔到锅里去煮。
不一会儿就煮好了。
春杏都不等她倒出来，就语气很不满的道，“不干净。”
婆子：“哪里不干净了，我们平日里都是这样做的啊。”
姜池月似笑非笑，“哦，原来你做一碗连锅都不洗，带着泥土的姜汤给我爹喝。”
“没有！我可没有！”
春桃嚷道，“你刚刚明明说平日里都是这样做的！”
婆子神色一变，赶忙把起了一个新的砂锅，细致的把姜洗干净了，“我重新做。”
等到姜汤再次沸腾可以出锅时，春桃嫌弃没有放红糖，让她再做一碗。
婆子脸色不太好了，知道大小姐这是来消遣自己的。
她一拍自己的大腿，“哎呀，大小姐，您要是对老奴有意见，那就明说啊。老婆子我还要去给夫人做银耳羹呢，被大小姐您这一道又一道的姜汤，都快把老婆子弄昏了！要是夫人怪罪下来，大小姐您恐怕也脱不了干系的。”
春杏正要发作，姜池月微微一笑，好像妥协了似的，“把姜汤拿过来吧。”
婆子暗中得意，谁不知道这个家是夫人说了算，大小姐又不受宠，平时就没少受夫人的气。
她只要把夫人抬出来，大小姐一定没辙！
正得意呢，突然觉得有什么迎面过来了，还来不及反应，婆子就先惊叫起来了，“啊！好烫！好烫！”
姜池月接过春桃给的帕子擦了擦手，“你如此为夫人着想，这姜汤我就赏你了。”
婆子不管不顾的扒开了自己的衣服，只见胸口起了一大块的水泡，红红的，火辣辣的疼，“你！你太过分了！我要去找夫人！”
春杏看着婆子跑走的样子，有些担忧，“小姐，这可怎么办？”
她听从大小姐的吩咐，故意来找茬，大小姐说了这一次不用怕。
可是她还是很怕啊。
春桃刚刚还觉得过瘾呢，这会子也有点担心了。
姜池月不慌不乱，“我们去书房。”
春桃赶紧将姜池月扶起来，春杏脸上的担心并没有减少。
老爷不怎么管这些事的。
大小姐受的委屈多了，找老爷撑腰的时候也多了，老爷只会觉得厌烦呢。
书房外有人守着，不让姜池月进去。
姜池月也不怯，喊道，“爹爹！”
喊完了还对春杏、春桃、春花说，“你们也喊。”
春杏、春桃愣住，嘴巴微张。
春花傻傻的，只知道大小姐终于叫自己做事了，气沉丹田，“老爷！大小姐要见您！老爷！大小姐要见您！老爷！大小姐要见您！”
这声音不知道比姜池月大了多少倍，以至于书房里的姜正道一下子就听见了，开了门就怒气冲冲，“喊什么喊！成何体统！”
老爷都开门了，侍从也就不管了，姜池月走了过去，“爹，女儿有事找您。”
“你又有什么事！”姜正道很不耐烦，“别是又被谁欺负了，一天天的没个大小姐的样子，给我丢脸，就是玉婉身边的丫鬟都比你像大小姐！”
这话说得很重，以前的姜池月一定委屈得哭了。
而现在，姜池月很冷静，“爹说什么胡话，拿一个贱丫头跟女儿比。”
姜正道噎了一下，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有些不妥，“你来到底有什么事。”
姜池月：“想爹了，来看爹。”
姜正道：......
这个理由很完美。
姜池月献殷勤，“爹在作画吗？女儿给爹研墨。”
说着又叫春桃去沏茶，春桃沏了茶来，姜池月只看了一眼，就道，“茶叶多了些，爹爱喝清茶，你先放两片茶叶，加热水以后再放两片。”
姜正道有些意外，“你知道我的喜好？”
自然是知道的。
“爹的喜好做女儿的哪有不知道的。”
她的语气很淡，但是姜正道从里面听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情绪。
他不怎么喜欢嫡女，是因为嫡女跟她那死去的娘太像了，都是一板一眼的，跟木头人一样。
春桃重新沏的茶，姜正道很满意。
姜池月研的墨，也是浓淡相宜，正合姜正道的心意。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闻着茶香，这还是姜正道第一次感受到跟嫡女在一起的平静。
这平静没有维持多久，不多时，就有人进来了。
“大小姐可让我好找。”来人不阴不阳的。
“姨娘。”姜池月只轻轻唤了一声，继续研墨。
反倒是姜正道好颜色的看向来人，“真娘，你怎么来了？”
“老爷还说呢！”阮真真年过三十，还有些少女做派，这副模样在别人家被嫌弃不够庄重，但是在姜家，没有人敢说半个字。
因为阮真真是姜正道心尖尖上的人。
“大小姐今日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把厨房的老婆子烫了好大一块水泡，那老婆子在我院里哭天抢地的说疼得要死了。我好不容易叫了大夫过来，忙得不开开交的，结果大小姐在老爷这里研磨。大小姐真是好心狠一个人，这样的手段。”
姜正道诧异，看向姜池月。
姜池月仍然在研磨，直到砚台快满了，才停了下来，“姨娘你可被那腌臜货骗了。要不是今日被我发现，爹爹、姨娘和玉婉妹妹不知道要多喝多少肮脏的汤水呢？那老婆子煮汤也不洗锅，食材都是直接从篮子里拿出来就往锅里扔。我说她几句，她就拿姨娘来压我。我看这老婆子就是个大胆的，谁不知道姨娘您最在意爹爹和玉婉妹妹的饮食用度？她今日拿您出来做挡箭牌，我才生气的。姨娘是觉得我罚得不对？”
阮真真神色异动，稀罕似的盯着姜池月，“大小姐今日口齿怎么这么伶俐了？倒叫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有一点，您是大小姐，平日里温温柔柔的，突然你做出这等事，以后传出去可怎么办？老爷啊，您是没看见，老婆子满胸口的水泡，稍微一碰就破了，露出鲜红的肉来呢。”
姜正道不赞同的看着姜池月，正要说她几句。
不妨姜池月先开口了，“我这还不是为了爹爹、姨娘和玉婉妹妹。虽说是过了些，但是一个腌臜下人，对主子不敬，别说只是一碗热汤泼过去，就是打死了那也是做得的。爹爹，不过一个下人，您说呢？”
姜正道点点头，“真娘，一个下人也值得你来说嘴。她嘴这么坏，敢挑拨你和池月，干脆就打死了扔出去。”
阮真真身子有些僵，讪讪道，“哎呀，老爷，这婆子是家里的老人了。一直都很识大体的，这一次可能是失误了。还是给她一次机会。”
“行吧，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么点小事，不要叨扰我。”
姜池月见好就收，赶紧溜走。
阮真真眼看着她走远了，才在姜正道耳边说，“老爷啊，您这大女儿今日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姜正道丝毫不在意，“我的种能差到哪里去，许是她想通了。”
进了院子，春桃就抑制不住自己的喜悦，乐开了，“大小姐今日好厉害！”
春杏也一脸扬眉吐气。
春花卖力的继续扫院门，今日大小姐看见了她，一定是她院门扫得特别干净！
姜池月含笑看着几人，上辈子她百般容忍，容忍到自己出嫁，以为可以跳出侯府这个火坑，谁知道不过是从一个火炕到了另一个火炕。
她忍了一辈子，不曾畅快的做自己，直到寿命将近的那几年，突然醒悟开始做个不忍让的恶人了，日子仍过得不太好，但是却觉得比以前舒心了不少。
就是可惜了，自己的命薄了些，好端端的病死过去了。
想来也是这些年的郁结于心造成的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