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红砖灰瓦的庄园内,绿野广袤,葡萄酒香隐匿在微风中,准备见证又一场豪门联姻。
上午,李嫂端着一杯咖啡,慌慌张张地迈上螺旋状楼梯,跑向准新娘乔安冉的房间。
“小姐,快,你快出来。”
李嫂办事一向沉稳,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失态过,可见的确是发生了紧急的状态。
到房门口,李嫂脚底打滑,往前一扑,险些被泼出咖啡。
安冉的闺蜜及时扶住她的手,劝了一声:“李嫂,你当心一些。”
李嫂站稳后,急急地问:“我们小姐还在房间里吗?”
闺蜜点点头,拦在门口,没想让她去打扰安冉,“冉冉在准备化妆了,你过会再去跟她说吧。”
李嫂却踮起脚,伸长脖颈,神态焦灼,“不行,我有件事必须得先告诉小姐,你不知道那个……”
“李嫂,咖啡煮好了吗?”
安冉的声音先从房间内飘了出来。
声音清甜,因为刚睡醒,显得软软的,又有一点懒散。
往常,李嫂听到安冉的声音,会觉得能扫却烦恼,分外舒心。
此时,她听着却格外揪心。
李嫂拖着沉甸甸的步伐,慢慢地挪到房间里。
抬起眼皮,一眼就能看见坐在梳妆台前的年轻女孩。
几位造型师围在安冉的身边,帮她做造型。
因着跳了多年的芭蕾舞,安冉即便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也能保持有笔直的体态。
再仔细看去,女孩还有白皙天鹅颈,优美的蝴蝶骨,腰肢也软得不像话。
她所穿的小礼裙边缘,有一圈玫瑰花刺绣,层层盛绽,照得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
李嫂心里有些感慨。
要不是因为这场联姻,安冉可以活得更鲜活。
易家是海城顶级名门,还保留了某些传统规矩,比如嫁过来的儿媳妇只能安心当豪门太太,不可以跟不入流的戏子一样,整天在镜头前抛头露面。
起初,安冉觉得自己不适合易家。除了跳舞外,她在排练时的一组无修图曾被人发到网上,让很多人看到她的青春朝气,一些代言逐渐找了过来。像很多年轻女孩一样,她的生活丰富,对未来充满了各种幻想。
直到一场芭蕾舞演出结束,安冉遭遇一场车祸后,她才下定决心减少曝光,在三年前退出舞团,专心待嫁。
既然如此,李嫂也是替安冉高兴的。
至少易承泽是真心喜欢安冉,愿意为她办一场最体面的婚礼,又懂得体贴她,安排她前一晚就住到庄园里。
可惜这份美好已经被打破了。
这时,安冉转过头,自己从李嫂拿过咖啡。
安冉看了看李嫂眼睛里的红血丝,说了句,“李嫂,以后别熬夜了。”
李嫂眼圈一红。
这女孩被养得娇气,但是知道关心人,平时,看他们佣人不舒服,都会赶紧让人送他们去医院。
安冉用银勺轻轻搅动咖啡,眼眸纯净,“对了,你刚才说让我快出来,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乔馨小姐回来了。”李嫂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说了出来。
“哦,原来是堂姐回来了,我知道啊。”安冉抿了口咖啡,再抬起头,白净的脸颊擦过耳边的小卷发,笑容妍丽,颇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李嫂吃惊地看着她。
那其它的事,也知道?
安冉表现得那么自如,那么恬淡,李嫂都不知该怎么把话讲下去。
反倒是安冉先收拾完毕。
安冉站起来,走出房门。
来到楼梯转角处,有几颗脑袋在晃来晃去。
佣人们抱着红酒和餐盘,三三两两地围聚在一处角落里,说起自己了解到的八卦。
“乔馨小姐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你都看到了吗,长得真像易少爷。”
“看到了,不需要亲子鉴定报告,我都相信孩子是易少爷亲生的。”
“我说乔馨小姐当年刚在演艺圈打开知名度,怎么忽然就跑澳洲深造去了,原来是知道易少爷要订婚,不得不分手,才想要悄悄生下孩子。”
“哎,安冉小姐和易少爷是青梅竹马又怎么样?乔馨小姐也是啊,听说她和易少爷高中时就开始谈了。可惜,乔馨小姐命没有安冉小姐好,没个长辈撑腰,太可怜了。”
……
李嫂眼疾手快,往他们面前一站,吼了两声:“真把你们能的,什么黑的白的都敢往外说了。”
佣人们一下子捕捉到安冉的身影,吓得往后缩,一股脑地道歉,“我们都乱说的,我们工资随便你扣,只要安冉小姐不被我们影响心情就好。”
话是这么说,但安冉从他们眼神里看出几分奚落。
也对,她是在大学毕业后,才和易承泽订婚。
在其他人眼里,她就像一个仗着家世,抢了堂姐男朋友的恶毒女配。
现在,轮到坚韧小白花带孩子回归,挽回浪子的心了?
她这是不小心拿了炮灰未婚妻剧本吗?
美丽的脸冰冷到了极点。
安冉的心坠入谷底,一股子无力感和挫败感将她笼罩,令她胸腔窒闷。
她吸了好几口空气,缓了一阵,才对身边的闺蜜说:“我好了,我们走吧。”
佣人知道刚说错了话,现在忙着献殷勤,“现在时间还挺早,宾客们都没过来,安冉小姐先到房间里休息一下,再出来准备婚礼吧?”
“谁说我要结婚,我只不过……”安冉拎起一串车钥匙,说得理所当然,“要去度假。”
其他人这才发现,安冉只化了个裸妆,发型也简单,茶色微卷发安静地落在一侧肩膀上。
她的闺蜜唐音则帮她推着一个二十八寸行李箱。
他们意识到安冉并不是在开玩笑。
“那谁和易少爷结婚?”
安冉眨眨眼,扯出一个柔和的笑,“不是还有乔馨?”
“那怎么行,易家和乔家都不会同意让乔馨小姐顶替你的。”
毕竟乔馨无父无母的,从小寄住在安冉家,没任何傍身的东西。
安冉轻叹:“易承泽都当爸爸了,该做个人了。”
她不再多说一句话,毅然走出去,脚步轻盈。
从背影看去,如同一只骄傲的小孔雀。
其他人有点恍惚。
等人走远了,他们才匆匆忙忙地追到停车场,扑了满身的车尾气。
新娘跑了,这可怎么整?
今天婚礼邀请的,都是各界有头有脸的人物。
这是要易少爷在那么多人面前,表演个笑话吗?
……
手机屏幕不断亮起,都是易承泽打来的电话。
他大概是知道了她跑走的事。
安冉不想接,干脆由他去。
她望向车窗外,看着不断倒退的庄园风景,不经意地提起:“这次的婚礼场地是易承泽自己定的吗?”
此处的设计太像另一处庄园,随便一簇玫瑰花都撞在她的记忆点上。
她大学时随舞团到巴黎演出时,一直住在相似的庄园内,对其有着一段美好的回忆。
她曾以为易承泽精心选择的婚礼场地,毕竟,想找到如此相似的场地不容易。
唐音帮她开车,摇摇头,“不是,我打听过了,附近一带属于他小叔叔在国内开发的度假村项目。他最近在国内开放旅游地产,这不过算是那人的某一处房产。”
唐音口中的小叔叔,指的是易老爷子的老来子。安冉小时候见过他几回,但随着时间流逝,她对他的印象不深了,只听过一些关于他的传说。
他和易承泽年龄相仿。易家少爷的生活自然优渥,即便很早就被送去国外,他也能随心所欲,对于赛车科技软件之类的兴趣,一向是砸下重金,过得那叫一个纸醉金迷。
但他出行低调,从来不会出现在任何合影里,也没有流传开来的独照。
至今为止,海城众多名流,包括亲侄子易承泽,都不清楚这位易家少爷成年后的相貌。
安冉揉了揉太阳穴。
原来只是巧合。
这处度假村,或许也只是那人玩票项目中的一员。
这两年来,易承泽对她真是越来越敷衍了。
心烦意乱之际,唐音开了一段路,忽然惊呼一声:“坏了,我们的车好像抛锚了。”
恰逢天空飘起细密的雨丝,看雨势会越来越大。
她们还处在郊区,一直将车停靠在路边也不方便。
安冉的目光在窗外转了圈,看到附近某处厂房门边泊着几辆车,应该是家修车厂。
唐音负责将抛锚的车子开进去,安冉先下车走过去。
这家修车厂没有招牌,自动卷帘门没有拉到头,厂内寂静无声。
安冉有些发虚,不敢太深入,只在离门口近的地方停下来,喊了声:“你好。”
除了两个年轻男人外,修车厂里没有多余的人。
他们倚靠在一辆骚红色的越野车前,人手一根烟,脚边还有一排凌乱的玻璃酒瓶。
安冉隔得远,看不太清,但从打眼的身材来看,这两人绝对能吊打男团爱豆。
尤其是右边那位,白衬衫散开两颗扣子,衬衫下的肩胛骨透着野性和力量感。
看到有人来了,左边兄弟的视线从她身上掠过,神情变得古怪。
仿佛她不该走进来。
安冉心下纳闷。
他们怎么和新来的修车工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
难道他们平时不开门做生意吗?
她警惕地打探起周围环境。
厂里停着的都是限量版赛车,随便拎一辆出来,都是千万起步。
他们厂的客户应当不差钱,不差那么几个过路的客人。
安冉一边猜测,一边礼貌地表明她们修车的需求。
左边兄弟沉默了一瞬,手肘撞了一下穿白衬衫的男人,诧异地说:“来……来接客了?”
男人慢条斯理地叼着嘴角的薄荷烟,神态倦倦。
等听到旁边人的话,他撩起眼皮,眼里终于纳入安冉的身影。
烟雾缭绕中,眼中捎一点凉意,如早春的雨天,冷到渗入骨髓。
安冉被他看得后退几步,精致的脸蛋上现出几分惶惑,愈发显得脆弱无助。
他打量了她一会,灭了烟,转身绕进一间休息室。
再出来时,他径直朝她走来。
“先擦擦吧。”男人的步子在她身边停下,嗓音浅淡性感,掺了几分随性。
安冉看到他手里的白毛巾,恍惚了会,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
头发沾过雨水,湿了。
她局促地别过头,转眼望向厂外,神情像欣赏风景一样轻松,试图掩饰自己的狼狈。
发梢处的水珠断断续续地滴落,有几滴落在他的手背上。
如果她能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的手指修长,干干净净,没有沾过什么污渍。